本文原題《小師妹與大師哥暨〈笑傲江湖〉三版本小較》(作於2012年7月21日),有修改。
《笑傲江湖》中令狐衝上思過崖後和嶽靈珊漸行漸遠的那一段,寫得很是動人。關於這一段故事,歷來有兩種看法:一種認為嶽靈珊確實是如她自己所說,只將令狐衝當她的哥哥看,當老成持重的林平之上山後,嶽靈珊發現這才是自己真正所愛之人,於是一顆芳心漸漸地轉移到了林平之的身上;另一種看法則認為,嶽靈珊只是變了心又不承認,才藉口說和令狐衝是兄妹之情,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大師哥從此開始自暴自棄。第二回林平之在茶館碰到華山派一眾人時,便以旁觀者的角度想到:「聽他們話中說來,這姑娘對他大師兄似乎頗有情意。」(二-聆秘)令狐衝上思過崖不久,有一次下雪天嶽靈珊送飯上來,結果摔了一跤,差點跌落山崖,令狐衝說:「小師妹,你答允我,以後你千萬不可為我冒險,倘若你真掉下去,我是非陪著你跳下不可。」嶽靈珊聽了,眼中露出喜悅的光芒,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心中柔情無限,低低叫了聲「大師哥」。令狐衝想張臂將她摟入懷中,卻是不敢。兩人四目交投,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一動也不動。(八-面壁)當哥哥看的說法是後面才提出來的,已自宮的林平之陰陽怪氣地說要嶽靈珊回到令狐衝身邊去,嶽靈珊道:「平弟,你到此刻,還是不明白我的心。大師哥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在我心中,他便是我的親哥哥一般。我對他敬重親愛,只當他是兄長,從來沒當他是情郎。自從你來到華山之後,我跟你說不出的投緣,只覺一刻不見,心中也是拋不開,放不下,我對你的心意,永永遠遠也不會變。」(三十五-復仇)在當時的環境之下,這話的可信度有幾分,又是見仁見智了。書中也有意不用旁白來介紹嶽靈珊對令狐衝到底是什麼感情,全由讀者自行揣測。五嶽並派時有個疑問,就是嶽靈珊怎麼學會了魔教長老盡破五嶽劍法的劍招,思過崖的山洞到底是被誰發現的,書裡有令狐衝的想法:小師妹為什麼會到思過崖去?師父、師娘對她甚是疼愛,當然不會罰她在這荒僻的危崖上靜坐思過。………難道小師妹……小師妹……」內心深處突然浮起一個念頭,可是這念頭太過荒唐,剛浮入腦海,便即壓下,一時心中恍恍惚惚,到底是個什麼念頭,自己也不大清楚。這個念頭沒好意思挑明,但是列為看管心知肚明,令狐衝是猜想嶽靈珊可能在婚後仍然對自己有所惦記,因此上思過崖「睹物思人」,這才發現了山洞的秘密。沒好意思挑明的原因是,這樣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人家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啊。不過在舊版《笑傲江湖》裡,倒還真有這麼個情節,是全書快結尾時,令狐衝和任盈盈再上華山,來到嶽靈珊舊時的居處:令狐衝來到門前,想起昔時和這位小師妹青梅竹馬,攜手共遊,今日卻是豔骨長埋,再也無可得見,熱淚盈眶,他伸手推了推門,板門閂著,一時猶豫不定。盈盈一躍過牆,拔開門閂,將門開了。兩人走進室內,點著了桌上蠟燭,只見床上桌上也都積滿了灰塵,房中四壁蕭然,連女兒家梳裝鏡奩之物也無。令狐衝心想:「小師妹與林師弟成婚後,自是另有新房,不再在這裡住,日常用物,都帶過去了。」隨手拉開抽屜,只見抽屜中放的都是小竹筏、石彈子、布玩偶、小木馬等等玩物,每一樣物事,不是令狐衝給她做的,便是當年兩人一起玩過的,難為她整整齊齊,盡數好好的收在這裡。令狐衝心頭一痛,再也忍耐不住,淚水撲簌簌的直掉下來。他慢慢關好抽屜,轉身便欲出房,卻見盈盈對著牆壁,正在看懸掛著的一幅字。令狐衝走近兩步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一首詩,詩云:「星使追還不自由,雙童捧上綠瓊輈。九枝燈下朝金殿,三素雲中侍玉樓。鳳女顛狂成久別,月娥孀獨好同遊。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令狐衝文理並不甚通,於詩中所說的什麼「鳳女」「月娥」這些典故全然不懂,但於最後兩句卻是入目心驚,喃喃念道:「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韓公子,那是誰?」盈盈道:「這是她錄寫李商隱的詩。」令狐衝道:「李商隱?」盈盈道:「那是唐期的詩人。詩中說的是一個女道士,她當年如果愛了韓公子,嫁了他,便不會這樣孤單寂寞,抱恨終生了。」令狐衝心中一驚,說道:「埋骨成灰恨未休!不錯,小師妹埋骨成灰,心中卻仍是抱恨無窮。可是她當時快做新娘子,為什麼要抄寫這種詩?」盈盈道:「這是她寫的字嗎?」令狐衝道:「正是!」(引自連載版《笑傲江湖》電子版,或有錯漏。其中李商隱《和韓錄事送宮人入道》一詩有個別字與現在通行的版本不同,改為現行版本)這裡寫得令狐衝仿佛偽君子一般,小師妹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還問盈盈,「小師妹她為什麼要抄這種詩」,也太惺惺作態了吧。這一段等於是指明了嶽靈珊婚後不順之時,終於想到了大師哥的好,不過這樣一來,嶽靈珊的形象也毀了,滿足的只是令狐衝自己心底的某種願望而已,刪掉並不可惜。乃想到安妮寶貝《彼岸花》中說:「她在那邊肯定有所碰壁,卓揚,她需要安慰,不是需要你的愛情。」小師妹倘若也是這種人,那愛上她真是大師哥的奇恥大辱。順帶一提,在金庸的超長篇小說的女主角裡,盈盈的戲份算是相當少了,新修版結尾甚至還加了旁白說:令狐衝一生但求逍遙自在,笑傲江湖,自與盈盈結縭,雖償了平生之願,喜樂無已,但不免受到嬌妻溫柔的管束,真要逍遙自在,無所拘束,卻做不到了。恁時相見早留心 黃藥師暗戀梅超風?
- 誰還看金庸 -
作者的肥宅快樂水需要你來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