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校正在深入開展「三嚴三實」專題教育活動。同濟大學百餘年來形成的「嚴謹、求實、團結、創新」的學風與「嚴」與「實」的精神高度契合。同濟人的嚴和實,不僅體現在「講政治」,也體現在做人、做事、做學問的點點滴滴,體現在對於國家、民族和社會的使命,體現在辦學、育人的各個方面。今天繼續李國豪老校長的故事,讓我們感受他作為大教育家的嚴實情懷。
2013年,在紀念老校長李國豪誕辰100周年之際,我校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章仁彪教授曾撰文講述了李國豪先生作為教育實踐家嚴謹求實的往事,現摘錄文章中的部分章節予以刊登。
教育大師李國豪
章仁彪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2005年3月10日,當我慢慢躑躅在弔唁名譽校長李國豪院士的長長的隊伍中,腦海裡回想著李校長輝煌而又幾多坎坷的傳奇人生,也穿插著與李校長不多但卻印象深刻的近距離接觸的情景,聽著大廳裡傳來的低沉而莊嚴的哀樂慢板,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李商隱的看似有題實無題的七律詩。8年後的今天,當我坐在電腦前,撰寫「我心目中的教育大師李國豪」時,耳畔似乎又迴旋起這首難解而又多解的《錦瑟》詩:「滄海明月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大師已逝,睿智長存。作為「橋梁大師」的李國豪成名於其在德國留學期間研究懸索橋的分析方法的博士論文《懸索橋按二階理論實用計算方法》的橫空出世,「懸索橋李」之雅號誕生於德國而至今載譽學界;而作為「戰略科學家」的李國豪業已在「寶鋼建設不用下馬」「大跨度橋梁中國自己能造」和「國際深水港建設時不我待」等重大戰略決策的關鍵時刻的高瞻遠矚的戰略分析和嚴謹求實的科技論證而令人信服;然而,享譽中德學界的「Grosser Lie(「偉大的李」是源起於德國土木工程結構學界的尊稱,當時李國豪用的德文譯名為Kuo-Hao Lie,縮寫為K. H. Lie)之偉大不僅屬於科學界,也(或「更」)屬於教育界——2003年9月,這位新中國科學院首批學部委員、中國工程院首批院士,曾經獲得過多個榮譽稱號的耄耋老人,在歡度九秩生日之年,又收穫了他傳奇人生中的最後一個榮譽稱號:首屆「上海市教育功臣」。名至實歸,這位終身執教鞭、桃李滿天下的「李老師」「李校長」,又何止是上海的「教育功臣」,更是一位將現代大學理念踐行於中國、為中國教育改革嘔心瀝血、屢建功勳的「教育大師」!
誠然,李校長不是教育理論家,而是教育實踐家。他沒有留下教育學(pedagogic)的理論專著,但卻以自己近70年的教書育人的實踐和半個多世紀以來歷任土木系主任、工學院長、教務長、第一副校長、校長、名譽校長等要職而為同濟大學的恢復、改革、發展、壯大殫精竭慮,晚年更為中國高教體制的改革和現代大學建設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他是當之無愧的真正的「師魂」和「教魂」。
我認為,最能體現教育大師和戰略教育家李國豪的辦學理念和教育思想的就是在1978年做出的、關於同濟大學實施「兩個轉變」的重大戰略決策而備受關注,以及退居二線後在世紀之交的中國高教體制大變革中仍屢屢發出正中時弊、言簡意賅的大膽建言而振聾發聵。「兩個轉變」中,李校長即是高屋建瓴、著眼未來的戰略謀劃和決策制定者,又是善抓機遇、突出重點、步驟縝密、紮實推進的戰役設計師和直接指揮者,有時還是張弛有道、細緻入微的熟稔的戰術實施者和傑出的管理藝術家。而世紀之交的中國高教體制改革時儘管李老已經退居二線,但不僅在教育改革的高位頂層設計上屢諫諍言,而且在實際的推進過程中始終給予高瞻遠矚的全局關照與關鍵問題上的智慧點撥。這兩場改革也是李國豪教育人生中最為精彩絕倫的兩段華章鴻篇,體現了他作為科學家的同時,也是一位運籌帷幄的戰略教育家。
在李國豪校長誕辰百年之際,我依然在苦苦思索著怎樣用我的筆來描述「我心中的教育大師李國豪」。因為沒有現成的李國豪教育文集可供作為研究的「文本」,也因為畢竟缺少更深入的接觸。為此只能努力搜索著腦海裡有關李校長的點點滴滴,反覆查閱手邊所能找到的一切資料……
解讀大師,難在何處?難就難在其人格魅力之至大至深難以窮盡。「教育大師」何以謂大?乃在於其「學高為師,身正為範」;Grosser Lie何以偉大?同樣不僅在於他的學術貢獻、博大精深,而更在於他的人格魅力之至高至大。
回顧教育大師李國豪之傳奇而又頗多坎坷的一生,弟子們印象最深的是老師的這一教導:「為人要正派,做事要誠信」。這也是李校長一生的人格寫照。直到晚年,當聽到學校正在探索在素質教育中提出自己的「知識(Knowledge)、能力(Ability)、人格(Personality)」(簡稱KAP「三位一體」)的人才培養模式時,老校長非常高興地帶話說,這一提法好,教育中重視「人格」的培養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
李國豪和學生項海帆、範立礎等在一起
何以解析李校長的人格特徵?作為教育大師的人格魅力靠什麼展示?當然是身教重於言教。在此僅舉幾個方面加以描述,一孔之見,掛一漏萬亦在所難免。
1、「外表嚴格」其實「嚴而不厲」有「大愛」
在課堂、實驗室裡工作起來非常認真、不苟言笑,執行制度紀律很嚴的「很德國」的李校長之「嚴格治校」是出了名的。連他的弟子都感到「有點怕」,如項海帆院士回憶,第一次見到風度翩翩,穿著西裝領帶、戴茶鏡提皮包的老師時,就感到這位尚只有38歲、正值壯年的工學院院長「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和令人尊重的氣質」。而範立礎院士也始終對李校長心存敬畏之情,有一種說不清的「怕」:「也許是怕老師說自己笨,不動腦筋」,有一次李校長得知他帶了五六個博士,就嚴肅地問他:「你有那麼多選題讓他們做嗎?」
當然,李校長一貫強調的「嚴格治校」的前提是「嚴於律己」:
治校必須嚴,嚴才能出人才,出成果。治校要嚴,校長必須嚴於律己,以身作則,淡泊名利,遵守規章制度。對教師要嚴格要求,其中重要環節是把好升級關。他曾說,「對職工的工作,我主要通過校辦的工作來督促檢查;對學生,我的方針是嚴格與愛護相結合;考試必須嚴格;對品質上的錯誤,……初犯從寬,再犯從嚴,開除學籍,對思想上的錯誤則著眼於教育挽救。」
李校長執行紀律也很嚴,對此,《城市規劃學刊》主編董鑑泓教授可謂親身經歷、終身難忘。據他回憶,當年因為外出沒有及時按照規定時間把暑假期間搬進教室睡覺的物品搬回學生寢室而受到工學院院長李國豪給予的處分。但李校長復出後,卻首先不恥下問地徵求這位當年被自己處分的學生對校政校務的意見,並委以對德交流的外事重任。「文革」前「左」風日盛時,李校長卻對一位偷渡香港未成被抓回的學生未予開除處分,而是親自談話教育,還送了一本方志敏烈士的《可愛的中國》以資鼓勵真誠悔過,知錯就改。晚年出席新生開學典禮時,當發現同學們正面對陽光難以睜眼時,立即起身招呼讓同學們側轉面向……這時的李校長更多露出了他嚴而不厲有「大愛」的那一面。真可謂是「養不教,父子過;教不嚴,師之惰」,「嚴師出高徒,師愛重如山」。
2、最重「師德」,「為政以德」
眾所周知,在科學的攀登中,儘管也曾歷經艱難險阻,但Grosser Lie一路攻堅克難捷報頻傳,而恰恰是在教壇的辛勤耕耘中卻屢屢挨批受整,曾幾度被迫檢討。檢索歷史檔案,翻閱「工作日記」,屢屢看到李校長反反覆覆地檢討所謂的「重業務輕政治」或曰「重才輕德」之錯誤。當然,在這些批判中,我們也能從他的同事一些可能是隨大流的批評的字裡行間一窺李校長的一些正直獨立的人格特徵,如「長處有見解,敢說敢堅持,但對政治運動有牴觸情緒」,「有正義感,能恨品質惡劣的人,但對有政治陰謀的人卻恨不起來」。這些言辭中,我看到的卻是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大寫的人」的勇敢和正直!
亞里斯多德說,政治是城邦之事,有城邦乃有公共空間,而人們來到城邦乃為生活,居住城邦為求更好生活。所以,政治亦為求得公民公共生活之美好之務。公共空間的事務要以公共利益的公正為上。此也即是孔夫子所曰,「政者,正也」,「為政以德」,故「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當然,政治不能光停留於道德層面的說教,而須有法治之「治」之伴隨。我認為,「重業務」的李校長並不「輕政治」。從40年代滿懷報國情懷的海歸遊子和保護愛國學生的「民主教授」,當然是一種政治覺悟高的表現;到 50年代從以需要科研助手整理文獻綜述之名義保護被錯打成右派的青年才俊項海帆,這也許在當時是一種「階級立場不堅定」的「政治不正確」;再到60年代政治運動和「文革」動亂中反對「空頭政治」,身繫囚室仍堅持科研不輟等等的「不合時宜」,以及70年代提出撥亂反正的「兩個轉變」的卓越政治遠見、80年代政協主席積極推動落實政策時縱橫捭闔、折衝尊俎的嫻熟政治藝術、90年代繼續在重大工程與教育決策中戰略顧問諮政問策的卓越政治智慧。此外還有那寶鋼決策中敢於直言批評中央有關部門先停建、再論證是「程序顛倒,不恰當」,反對搞大起大落,「對寶鋼要算經濟帳,政治帳也要算」;在南浦大橋、虎門大橋的建設中,突出強調「中國自己造」具有的「政治意義」;所有這些都體現出了這位戰略科學與教育家的超凡的政治膽略和遠見卓識。
3、「很德國」,其實「更中國」
在科學與工程的理性思維上,李國豪深受德國理性主義思維傳統的影響,這是毋容置疑的。一個人的思維習慣乃至某些生活習慣也往往是在歷經青春反叛期後逐漸冷靜與成熟的時期慢慢定型的,而大學(包括本科及研究生階段)學習期間的經歷和體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這是一個思維受到嚴格的系統訓練的時期。但是在家國情懷的皈依上,「血濃於水」的民族認同感,對故鄉的思念和依戀,可能是更早些就已經通過耳濡目染的環境薰陶得到了積澱和形塑。所以,「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這就是李校長給我的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每每談到人格塑造,李校長必要連同談「國格」。
改革開放,在大量國人跨出國門的同時,也出現了許多滯留不歸的現象,特別是一些公派出國人員中也出現這種現象。李校長對此很感憂慮。據1998年11月4日《同濟大學生報•研究生專刊》發表的《李國豪院士》專訪說:「李國豪校長首先談到高素質人才應當在國內做出貢獻,而不是跑到國外去再來講報國。」文章說,有些在國外的學生講,在國外也一樣可以為建設祖國服務,像楊振寧、李政道一樣,李國豪嘆息「他們的報國之心不切呀」!認為「在國外與在國內報效祖國是不一樣的,高素質人才應當回國自起爐灶做研究,並為祖國培育出一批人才來」。他以項海帆院士為例,出國去進修,吸收國外的先進技術是必要的,但「心要在國內,像風箏似的,有一根線牽著」;「項院士學成後如不回來,那麼我們學校的這個風工程實驗館就建設不起來,就沒有今天世界排名第二的規模,就沒有在國內建造近二十座大橋的輝煌成就。」
由於李校長在德國的廣泛人脈關係和巨大的學術威望,開拓了多種渠道和方式將同濟人一批批送去德國學習進修,某種意義上也成了同濟人「很德國」的一個原因。作為曾經的留德學子,李校長深知這種吸引力的巨大,為此在送人出國時,他總要語重心長地諄諄告誡,珍惜機會,抓緊時間,刻苦學習,早日歸來。開始幾批的出國培訓,李校長都親自去作報告。
最近我與第一批通過德國「同濟之友」資助出國進修的一位德語老師談起,他講起1981年出國前李校長對他們親自做培訓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李校長結合談自己當年留德的艱苦歲月,反覆囑咐要珍惜學習機會,勤奮學習,搞好團結,互相關心幫助,遵守外事紀律,按期歸來報效祖國,並結合自己把訪德期間節省下來德國馬克捐給學校購置進口教學儀器設備的體會,要求大家節約一部分資金,支援學校發展。還反覆囑咐在德期間要時刻想到自己在德國人眼中就是中國人的代表,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德國人對中國的印象,要為祖國爭光,作為同濟老師,要有大學老師的禮儀風度等等……。拳拳愛國心、愛校情十分感人。
李國豪獲頒「從事科學工作五十年」榮譽證書
4、「很科技」,也「愛藝術」「倡人文」
李國豪對家鄉復辦嘉應大學的希望是「培養高級專門人才和發展科學技術與文化藝術的中心,既是大學又是研究院」,並「發展成為具有文、法、理、工、農、醫等專業和研究所室的萬人大學……」這種多學科的綜合性大學,其實也正是老校長希望通過「兩個轉變」要達臻的洪堡的大學理念。在要求「制定比較全面的長遠規劃」時一針見血地點明「國內外許多大學都痛感這方面的失策」,我想這裡的「痛感」也一定包括李校長本人對同濟被「傷筋動骨」的切膚之痛!因此,李校長恢復綜合性大學的決心是堅定不移的。而一生從事理工科技研究的李校長本人自己也一輩子是一個「愛藝術」而富有人文精神的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大寫的「人」。我想,這也是李校長在主持政協工作時,也曾經大力呼籲上海不僅要成為國際經濟金融科技等的中心,還要努力建設成文化中心的深遠戰略意義之所在。
李校長1998年在接受學生記者的採訪時曾經就理工科專業學生的綜合素質發表看法,他以自己德國求學時經常到劇院去聽歌劇、音樂會為例,勉勵青年學生努力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和文化素質。在李校長的那篇回憶德國生活的文章中是這麼描述的:
達城(達姆施塔特)有一個大戲院,上演交響曲和歌劇,還有一個小戲院,上演小歌劇和話劇,可以預定一年不同演出場次的固定座位。我這樣訂了幾年票,領略了一些西方音樂戲劇,並體會到德國人對此欣賞的情趣。他們把去戲院聽音樂或歌劇當作精神生活中的一個盛宴,盛裝打扮,漫步大廳,全神投入,身心超脫。盛會之後,餘音嫋嫋,的確是高雅享受。我也從中調劑孤寂的生活,並養成了以後對這方面的愛好和樂趣。
看來李校長還是很有文藝細胞的,從在留學期間養成的對音樂藝術的愛好與樂趣中受益終生。怪不得人們常常可以在學校舉辦藝術節的音樂、戲劇的演出現場看到依然風度翩翩、西裝革履的老校長和他夫人前來享受「精神生活的盛宴」的身影。在好幾次學校辭舊迎新的聯歡晚會上,人們還能看到老校長輕盈地漫步在舞池裡,大家最喜歡看到的是年邁的老校長和當時的吳啟迪校長合作的經典舞步與旋轉的身姿,每次人們總是用最熱烈的掌聲獻給這一對新老同濟人的傑出代表組成的舞伴,共祝同濟大學的明天更美好!
李校長還一直和另一位高足範立礎院士一起大力倡導「橋梁美學」,記得他們兩人曾經在上世紀80年代合作發表過一篇《橋梁工程的現狀與展望》長文,如數家珍地介紹了橋梁的歷史與未來,李校長自己曾經寫過一篇《關於中國拱橋》的美文,圖文並茂地描繪了拱橋之美。其實早在上世紀40年代末李國豪就在一篇關於上海蘇州河上橋梁的意見的技術性分析的文章中,就開宗明義提出了橋梁的美觀問題,專門介紹並分析了「美觀之橋梁式樣之三種」,同樣是科學與美學的結合。
哲學家馬克思曾讚譽「人是按照美的規律創造的」,教育家蔡元培主張以美學代宗教,塑造中國人的人生境界,有一位當代哲學家說過一句名言,謂「美學是人學的峰巔」是啊,比起求真、向善的活動與追求來,也許「審美」是最自由自在、自覺自愿的表達人的自然而又自由的「遊戲」本性的一種「非功利而具普遍性」「無目的而合目的性」的活動。不僅是作為「凝固的音樂」的建築成品應該滿足人的審美需求,工程技術人員的設計、製造、操作也需要符合「美的規律」。
所以,我以為一向被認為「很工程」或者相當時期「很土木」的同濟的傳統文脈中始終奔湧著「很藝術」甚至「很人文」的血脈!其實素以理性和嚴肅著稱的德國,不管是18世紀六、七十年代興起的「狂飆突進」文學運動,還是19世紀蔓延持續的浪漫主義文藝思潮中,都湧現出了一大批叱吒風雲、雷霆萬鈞的傑出文化天才。「很德國」的同濟是否也應該挖掘和傳承發揚一下自己的藝術、人文、社會關懷的基因和包括詩歌、音樂、美術等藝術細胞呢?不管是被稱為「凝固的音樂」的建築營造學還是常被誤讀為「又土又木」的「土木工程學(Civil Engineer)」,都是需要充滿人文關懷和社會責任擔當的關乎「民生」大事的專業之「政事」,古人「八政」中「司空」不就是專司水木土工、建築營造之職嗎?英語中的「Civil」本意不就是「市民」、「民用」嗎?正因為如此,同濟人在上世紀90年代率先提出了「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協調發展」的命題和理念,還成立了由戴復東院士當主任的學校藝術中心。並陸續辦起了一系列傳媒藝術設計、電影、音樂等新專業,逐漸形成了有自己特色的「同濟設計」的辦學模式。我認為,這也正是在踐行我們同濟人提出的「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的協調發展」理念的深入。
90高齡的李校長參加學校開學典禮
5、同濟學風再解讀
2007年百年校慶之後,李校長的半身塑像開始矗立在校園裡,祥和的目光從容地掃過自己曾經留下的腳印、親切地關注著校園裡或匆忙或悠閒走過的每一位師生……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走近塑像,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衣領,端詳著他的慈祥的臉龐和碩大的額頭,凝視他那堅毅談定而充滿睿智的慧眼,像嗎?形似勝於神似,抑或相反?此時,灑落的陽光應該為其披上金色的餘輝。我想起了傳說中的黑格爾名言:「沒有洪堡大學就沒有光輝燦爛的德意志文明。」或許,我們也可以說:「沒有李國豪就不會有同濟大學今天的輝煌。」同濟人將永遠可以自傲地以李校長為榮!
離開李校長的塑像,來到大禮堂前庭廣場上,我又停步瞻仰了一會那鐫刻著李校長遒勁有力的校訓題詞的同濟「聚寶盆」——嚴謹、求實、團結、創新。為這8個字的校訓的雷同性,曾經有過多次能否尋找到更好的替代性表述的討論。但是,此刻我覺得,這8個字的平淡無奇卻恰恰是作為「教育大師」的李校長留給我們最好的教育思想!她是那麼的樸實,卻又是那麼的貼切!
「嚴謹」是學術的生命,「教不嚴,師之惰」,博學而慎思,大學的使命是學術(Wissenschaft科學),學術(科學)的本質是理性,也就是要謹守思維邏輯,尊重客觀規律,任何天馬行空的「想像(理性Ideal)」的合目的性,必須是基於嚴格的概念界定所作出的判斷和嚴謹的邏輯思維進行的推理,並經過嚴肅的學術探討才能被確定和接受。
「求實」是科學的本質特徵與基本要求,任何研究的目的是發現(Discovery),發現未知,發現對象的真實,發現內在的客觀規律,不論是對現象的如實描述還是對本質的深入揭示,都以求真務實為本。
「團結」是大學共同體的本質,unity何也?聯合、團結,大學本來就是以一種基於自由自主的自願自覺而組成的「同業公會」,不論是博洛尼亞大學的學生會還是巴黎大學的教師聯合體,都是以獨立的個體為基礎而形成的共同體,同舟共濟而不屈不饒,以應對各種來自外在的(權力或金錢的)壓力和誘惑、幹涉乃至迫害,而保護共同體內部每一個成員的獨立思考和自由研究的權利(故聞網民認為「同濟」校名最為貼近大學之本質),當然,不是「黨同伐異」,而是五湖四海,既是獨立思考,又是團隊合作,如同濟土木工程的「橋梁梯隊」,海洋學院的「海洋精神」,也是建築城規曾經的「八國聯軍」(指當年同濟的建築學科匯聚多國建築流派傳人「兼收並蓄」、「百家爭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海派」文脈)。
「創新」,不管是各種new idea的創意,還是new material的創造,都是學術研究、科學發展的永恆原動力與其存在的生命,更是工程技術的特長與本質所在,不論是天才的發明創造,還是不息的改良革新,都最終會通過創設出新的「東西」、「事物」:事和物、道和器,乃至技和藝,以適應、滿足(實際上是永不會滿足的)具有「匱乏」本性的人類的精神與物質(ideal和material)需求,造福於人類共同體的繁衍、承續、進步,這恰恰也是工程師的天性與天職,能力與人格,使命和願景。這8個字的通俗簡樸恰是大學精神的基礎和保障,真理有時就是那麼簡單而不需矯飾,何必再去苦苦追求辭藻的瑰麗與寓意的深藏呢?
記得2006年春我和夫人及德語系的同事一起第一次乘車經過長長的東海大橋,登上深水港區的小洋山島上的小觀音山,觀摩著名的「海闊天空」等摩崖石刻時,不禁心潮澎湃。俯首鳥瞰港區熱火朝天之萬千氣象,抬眼眺望長空海天一色之壯闊美景,腦海中浮想出幾多往事:38年前,我夫人和我先後來到離此一水之隔的東海之濱蘆潮港圍灘墾殖,勞作之隙,常會倚鋤遠眺藍天碧波中的這大、小洋山之朦朧輪廓,想像著據說有野猴出沒的奇異山景,放飛著青春的遠大夢想……如今終於一橋飛架、「天塹變通途」了。但是,曾經為此「東方第一大港」圓夢而嘔心瀝血的我們的老校長李國豪院士,這位東海大橋名譽顧問最後卻未能實現他「真想到大橋上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心願,就在醫院最後一次聽取東海大橋總指揮帶來的工程進展如期順利的消息時,在說出這個願望後的第24天——2005年2月23日,「橋梁大師」永遠離開了他心愛的大橋,名譽校長離開了他夢繞神牽76年的同濟大學,「教育功臣」走完了他近70年的教育人生……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但同濟人繼承並實現了老校長的遺願,在他期待的九秩後的「禮拜四(2007)」,同濟人隆重慶祝了百年校慶,面向世界,諾言如山:守護大學之道,創新辦學理念,堅持「四個統一(文化傳承與科技創新的統一,學術自由與社會責任的統一,滿足需求與導引變革的統一,民族認同與全球意識的統一)」,建設一流大學!在那一周的「禮拜天(2010)」,同濟人在世博會上盡情地施展和揮灑了一番自己的學識和才華,實踐了自己的誓願:「同濟,為『世博』添光彩!」老校長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無限的欣慰——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同濟代有才人出」!
嗚呼,大學何為?千年大學,魂兮歸來,「師魂」「教魂」「大學魂」;同濟何往?百年學府,「校魂」巍然,繼往開來學無涯,止於至善任重遠……Grosser Lie,偉大的李,永遠的校長!囯之英豪,校之魂魄!
2003年,李國豪當選首屆「上海教育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