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她是天上的月老。
這是地府裡明眼人都看的出的事實,卻是個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天條有令,神仙與陰司應斷情絕欲。
傳聞有言,月老,乃主管婚姻的紅喜神。執掌天下之婚牘,維繫千裡之姻緣。月老這名號,聽著像是個爺爺輩的。可現在這屆月老,卻是個模樣不過二十多歲的女性。她有著一雙澄澈蔚藍的眼睛,像晴朗的天空,俯瞰天下有情人。孟婆身處地府奈何橋上。她已經在橋上了,自然不必再搭橋。俗話說,一山容不得二虎,一河容不得二橋。自然奈河已有奈何橋,那這鵲橋,自然便可拆了。孟婆的工作,便是斷情絕念,用一碗孟婆湯叫人遺忘過去,走向輪迴。天上的月老聽說地下的孟婆拆了她辛辛苦苦湊的cp,心生好奇。她一路闖過南天門,走過人間,下了地府,順著奈河流水來到了奈何橋。奈何橋有三個區,橋東橋中和橋西。奈河是向西南流的,月老先來到了橋東區。一口大鍋架在橋上,鍋後面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凳子上熬湯。那人瞧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應該就是孟婆了。「我是,你……」孟婆聞聲抬頭,看見眼前這個藍眼睛身著天神官服的姑娘卻愣住了。「看你呀!我聽說有人把我辛辛苦苦湊的cp全給拆了,我可不得來看看她是誰嘛。」月老說的理所當然。「我跟你講哦,我今天總共湊了十對兒。各個郎才女貌。」月老喋喋不休地講著她今天的工作。「我把一個漁家女和私塾先生的兒子湊一塊兒了。那個兒子大打小就喜歡那姑娘,但就是扭扭捏捏的不肯去跟人家說。人間規矩講這個矜持那個含蓄,結果搞得連表達自己的想法都不敢,那還是多虧了我……」孟婆揉了揉太陽穴,道:「順著河一路西南,會看見一座純黑色的宮殿,那是閻王殿。你進地府的那個地方是大雄殿,之後看見的像廟一樣的宮殿是城隍廟。主要就這些。」「這樣啊……那我去逛逛,不打擾你熬湯了。」月老飛走了。月老去了閻王殿,他是在好奇地府之主閻王的宮殿長什麼樣子。與孟婆描述的差不多,還真是純黑的。黑牆黑瓦黑臺階,連宮殿外的一圈圍欄都是烏漆嘛黑。月老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跟閻王爺打個招呼,那閻王爺倒先看見了他。「你是誰?活人怎麼會在地府。」突然出現的男聲嚇了月老一跳。她聞聲回頭,瞧見了一個書生打扮的男性,看起來大概二十多歲,很年輕。「我不只是活人,我還是天神。我是月老。」月老頗為自豪地介紹自己。「你是月老?你看著可不老啊。」閻王端詳了一會兒說道。「我當然不老,神仙怎麼會老!」月老喊著,「那是尊稱,尊稱你懂不懂!」「我當然懂啊,其他人叫我閻王爺,可我也不是老爺爺。可……」他皺著眉頭,「你這個名號確實讓人誤會。月老,那不就是月下老人嗎?」「是嗎?」月老睜大了眼睛,似乎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那,那你說我叫什麼好?」閻王一愣,他沒想到月老會直接改名,「呃……月娘?」「你想要厲害一點兒的?還要聽起來比較年輕。我想想……」閻王一陣苦思冥想,「那……月姐怎麼樣?」「對,以後就管你叫月姐吧,如何?我們這裡管厲害的女人都叫姐。」孟婆正在橋邊熬湯,透過升騰的水霧,她隔著老遠就看到月姐飛了過來。月姐飛得太急,落地的時候沒剎住,在地上劃了好長一道痕跡,滿腳的泥。月姐才剛剛鬆了口氣,就聽見孟婆繼續說道:「有單獨來的,一前一後差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看著倒像是一對。」月姐剛放下的一顆心又立即懸了起來,「是不是一個穿嫁衣,一個穿著青灰色長衫。」「哎呀你怎麼讓他們過去了!」月姐急地想要往橋那邊衝回去,被孟婆一把拽住。「你作甚?這橋你不能過。」孟婆皺眉,把這個活潑到有些冒失到小姑娘往回拉。「我……我去找他們,我牽錯了。我不是胡鬧亂闖。」月姐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孟婆依然很淡定。她在奈何橋邊,大風大浪見多了,「怎麼會牽錯?你們不都是按照婚牘來牽線的嗎?」她一把將月姐拽下了奈河橋,遞了張帕子叫月姐先擦眼淚。「他們喝了孟婆湯,此刻已經忘卻前塵,走向輪迴了。」孟婆很平靜。「我……應該是婚牘出錯了。他們兩個自幼青梅竹馬互相愛慕,可婚牘上寫著女孩子的紅線牽在另一個人身上。」「我去問了師傅,師傅讓我按照婚牘牽線。我照做了,結果……結果他們殉情了。」「可婚牘上記載的難道不是天下有情人嗎?為什麼他們兩個的紅線沒有牽在一起?」「我如何得知婚牘的事情?既然是這麼寫的,你照做便是了。」孟婆一頓,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又裝作無事。她揉了揉太陽穴,「我記得婚牘是記載婚姻嫁娶的,那些相愛的人最後又不一定成親。」這個問題孟婆沒有問出口。站在她的角度,她不覺得死亡是什麼值得傷心的事情。過了一須臾,月姐才漸漸安靜了。她席地而坐,單手撐著下巴,眼裡是一片暗淡。孟婆拍了拍她單薄瘦弱的背,去大鍋那邊繼續熬湯了。地府的天是紅色的,沒有雲,也沒有朝霞與晚霞。在大片紅色的籠罩下,奈何橋顯得昏暗壓抑。橋西區,一條河,一座橋,兩個人。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之前她按照婚牘上的指示牽線,從不多想,偶爾也出過諸如相愛之人不能相守的事情。她以為婚牘的安排一定是正確的,感情只是階段性的。「你說……」月姐撐著臉喃喃道,「如果我當初把他們兩人的紅線牽一起,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孟婆熬湯的手一頓,「別想這些,按照指示好好工作。」許是覺得光說這些還不夠,孟婆又補了一句,「人終有一死,死於愛情,總比死於迷茫要好。」雖然這也不是什麼令人稱讚的死法,似乎凡是一扯上「死」都會變得令人扼腕嘆息。「你覺得婚牘錯了嗎?」月姐去找了閻王。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想著去找那個人。上回那次對話之後,她隱約覺得閻王大概或許會是個思維獨特的人。閻王正坐在閻王殿裡對著滿桌子公文發愁 月姐進來的時候沒打招呼,直接飛進來的,他被嚇了一跳。「我怎麼會知道?婚牘的事情我又不懂。」他隨口一答,又覺得月姐方才的聲音不對。抬頭一看才發現她居然給哭了。「你……」閻王有些頭疼,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手忙腳亂之中他從案上扯了幾張宣紙遞給月姐,那團紙在他手裡被捏的比月姐的臉還皺,像鹽菜。「先擦眼淚吧。」遞完紙後,閻王站在月姐面前,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你們的……師傅?應該都教過你們吧?你們的工作內容,包括婚牘。」閻王硬著頭皮開始瞎說,「不如你回去問問你師傅柴老?你別跟我這兒哭啊……」結果月姐的眼淚跟止不住似的。那雙像泉眼的藍眼睛,還真的流出汩汩清泉。然而並不需要閻王做些什麼。月姐只是想哭一場發洩一下情緒,她哭的雖然兇,但一哭完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她從案臺上扯下幾張宣紙擦眼淚鼻涕,面色呆滯,雙眼腫的快睜不開。孟婆頭也不抬,繼續熬湯,「按你的話說,你是湊cp的。」「那我為什麼要做棒打鴛鴦的事呢?」月姐撐著臉。她的臉很圓,肉多,被擠得變形。孟婆這次抬頭了,看了她一眼,「你還在為上次的事情耿耿於懷。」「不止是上次,是好多次。」她跑到孟婆旁邊站著,「你相信姻緣這種東西嗎?」「緣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到東西,全都寫在本子上。其實這根本就是人為安排好的,不管是月老也好還是閻王,都是按部就班地執行,不帶自己的思考。」她說的很急 話裡夾著喘氣聲。「根本就沒有考慮當事人的想法,不然上回那對年輕男女也不會自殺殉情。」說著,她眼裡的神採暗淡了下去。今日橋上冷清,沒什麼客人。孟婆與月姐並排坐在橋的臺階上。席地而坐,從不嫌髒。「嗯嗯嗯。」月姐眼裡一亮,好奇地問,「你真把長城哭倒了?」「那是謬傳,我沒嫁人,而且生前我就是個普通人,哪有這本事?我要是有,就把秦……算了!」孟婆的語氣難得染了幾分激動。月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你為什麼叫孟姜女呢?我還以為你是姓姜,然後嫁給一個姓孟的。」孟婆嘆了口氣,她今日難得說了這麼多話,「你說的那是孟姜氏,跟我孟姜女有什麼關係?我是在瓜中出生的。」孟婆笑了一下,繼續講述:「那條瓜蔓攀附著孟家和姜家兩戶的牆壁蜿蜒生長。後來那藤蔓結了一個瓜,瓜熟蒂落,我就出生了。」月姐聽的一晃一晃的,「你真是瓜裡頭蹦出來的?在印象裡,上一個出生方法這麼不同凡響的還是孫悟空,但那是人家書裡寫的。」「我的養父母們就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又看不清自己是怎麼出生的。那確實有個瓜藤,特別粗壯,是尋常瓜藤的好幾倍,一看就與眾不同。而且自那之後,它再也沒有開花結果。」
「你怎麼又來了?」
閻王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小姑娘,她幾乎隔三差五就來找自己,他都要懷疑是不是人間單身狗太多導致月老這份工作過於悠閒。
月姐沒有回答,非常自來熟地一屁股坐在閻王的案臺上。閻王也不驅趕她,默默把案臺上堆的亂七八糟的公文挪了挪,給她騰個位置。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又往閻王那邊挪了幾分,卻裝作渾然不知。
「我剛剛去找孟婆了,她確實是孟姜女。但有一點你說的不對誒,她沒有哭倒長城。而且她是瓜裡頭蹦出來的,跟孫悟空有些像……」
她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堆西遊記的情節和其他的市井傳說。閻王低頭批閱公文,目光一直在文字上游離,時不時「嗯嗯」兩聲表明自己還在聽。
「我是湖裡頭長大的。」月姐突然說。
閻王終於從紛雜的公務裡脫身了。他手裡拿著判官筆,抬頭凝視了月姐幾秒,試探性地問道,「……水鬼?」閻王嗤的一聲笑了,將判官筆擱置一旁,「哪兒的水,湖水是不是特別藍?」「對,你怎麼知道?但那不是個湖,是泉。它整體的形狀是個月牙型的,當地人叫它月牙泉。」月姐又往他的方向挪了一寸。「對啊,就是他們在水裡發現的我。他們說我是月牙泉裡的水神的女兒。村長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阿月,等我到到七歲的時候,村長就帶著我去找那些修仙的門派。」「不知道啊,它沒名字。它在一座神山上面,山下還有結界呢,一般人進不去。但我可以,那結界對我沒用。」月姐一臉自豪。「那你還挺厲害啊。有可能結界只攔截人,你是一團水,攔不住。那神山在哪?我有空也去試試。」「西海之濱,可遠了。你還要先去人間,而且還很可能找不到路。」聽完,閻王故意愁眉苦臉,又轉而如同抓住一線希望般的看著月姐,「那你帶我去。」「我當然知道,我可是在神山上修行的。但,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回去嗎?」她看著閻王 眼裡的藍色與臉上的薄紅暈染開,色澤相撞,如同海邊的日出。「孟婆——」猩紅與黑色的交界處,飛出來一個白色的點,那個點逐漸靠近,拉長,變成一個白色的人形。「你又來了呀。」孟婆頭也不抬,繼續看著火候,「月老的工作很閒嗎?你都和閻王約著去西海了。你還真是個話簍子,都不需別人費心思套話,你自己就一股腦兒的把事情全抖出來。」她身上帶著與年齡和身份全然不符的莽撞與天真,半點而沒有天神那種超脫俗世的架勢。「地府就這麼大點地方,又沒多少人,消息傳得快。而且你每次飛過來那麼大動靜,誰看不見你?」「也是哦。」月姐又坐下了,她覺得有道理,「你每天都要在這裡熬湯嗎?」孟婆臉上浮現一抹奇異的微笑,又生生收了回去,沒讓那抹笑容綻放。她將胳膊肘支在鍋的邊緣,「別帶我,就你們倆,挺好。」遠處是一片空曠,地平線相接,顏色壓抑。如果那也能被稱為地平線的話。濃鬱的色澤一直延伸至奈何橋,唯一能夠打破沉悶的只有色彩各異的來者。「沒必要,他們過了奈何橋又不會再回來,沒人會記住我。」孟婆脫口而出,聽不出語氣。月姐愣了愣,垂下頭用手撐著下顎,「哦。我還以為在這裡能認識很多人呢,就那樣……嗯……每天和不同的人聊聊天,聽屬於他們的故事。」「這幾日人不多,大部分亡魂都去了橋中區。」孟婆的聲音比以往更加低沉,她微微垂下眼睫,細密的睫毛將那雙蓄滿愁緒的眼眸蓋住半分。突然多了許許多多甘願赴死的人,許是人間又出了什麼大事。
「那些生無可戀的人死後會去那裡,他們不需要人勸慰便主動喝下孟婆湯忘卻一切。」今天一直沒有客人到來,是以孟婆今日湯熬的很慢。對她來說客人多不多都是一樣是無趣,沒有客人反倒落個清閒。才安靜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月姐又開口了,「月宮的人嫌我吵鬧,但我還挺喜歡和人聊天的。」孟婆愣了半晌,側著腦袋仿佛是很認真地思索一番,「月宮?是說廣寒宮嗎?」「不是不是。」月姐擺擺手,「就是月老們住的地方,那座宮殿原本沒名字的,後來被稱為月宮。」升起的濃密白霧模糊了孟婆的容貌,她從凳子上走下,隨著勾人食慾的香味一同走來。孟婆湯已經熬好了,孟婆將火熄滅,走到月姐身旁坐下。
「所以你才總是來地府?」
(這個小程序好像出了一點問題,裡面會顯示一些不是給我的留言,我暫時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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