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廣東一年中最舒服的月份,不冷不熱,天朗氣清,恰好又是粉黛亂子草的花季。雖說花城一年四季都鮮花不敗,也並不妨礙纖細高挑、細葉飄拂的粉黛亂子草在一片奼紫嫣紅中吸引眾多目光。
佛山農業科技公園有一個免費的粉黛亂子草園,早在九月間,粉黛亂子草就以迅雷之勢紅遍整個園子。園子被一道綠水圍住,隔水望去,小橋那邊是一片粉色的汪洋,輕暖的陽光下,半人高的花海波浪般起伏,穿白裙的姑娘,花白頭髮的阿婆和背著相機的男人不時從霧一般的花影裡閃過,隨風傳來孩子的歡笑聲。
粉黛亂子草的花輕如柳絮,柔若細絲,遠看似一片粉紅的雲霧,置身花間,輕雲粉霧在身邊縈繞,如夢如幻,讓人一時飄飄欲仙。「世人都曉神仙好」,神仙們法力無邊,翻手成雲,覆手為雨,榮華富貴青春貌美,無不應有盡有。世上人人都想做神仙,可從未見任何人能得道成仙,而若能在粉黛亂子草營造的雲霧中假扮一會兒神仙似乎也不錯。看來,人們迷戀粉黛亂子草的迷夢般的美,說到底不過是迷戀自己痴念追尋卻無法實現的夢想。
為了迎合人們的喜好,工作人員在花海邊擺放了白色的鞦韆、白色的搖椅、白色的站牌和白色的木梯。粉和白都是天真單純的顏色,這些鞦韆、搖椅,甚至站牌上,都依附了每個人私底下的舊夢,或多或少承載了無數人回不去的時光,而那些時光因為距離,在粉色的花海中、白色的鞦韆上則顯得更加浪漫純美。花海如霧飄拂,思緒隨風漫延,逝水流年,往日亦真亦幻。蹴上鞦韆,衣裙飄飛間蕩過粉色的花海,霎時時光倒流,那時還有無拘無束的歡樂,天涯海角的嚮往,和許多用來等待的時光。
浪漫和幻想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利,太陽很大,花海中白色的木梯邊,幾個阿婆伸手擋在額前,眯縫著眼,耐著性子在隊伍裡向前挪動。白雲蒼狗,世事滄桑,早在她們臉上、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那滿臉的斑點皺紋,滿頭的白髮,難免引人嘆息:縱如花美眷,抵不過似水流年,所有風流,終被雨打風吹去。而一站上高高的木梯,阿婆們卻瞬間回到了少女時代,挺直了腰背,睜大了雙眼,嘰嘰喳喳、大呼小叫,全然不顧木梯下等待拍照的人抿嘴偷樂,或微笑凝神,或託腮沉思,擺出各種與她們年齡不相符的姿勢。看來,不管多大年紀的女人,仍懷一顆粉紅少女心,就算被歲月的風塵深深掩埋,只要有合適的時機,總會芽苞一樣冒出頭來。不得不佩服這片粉紅花海的魔力,硬是可以讓人從生活的灰燼裡,扒拉出一星半點的火花,好讓餘生還有些微溫。
孩子們嬉鬧追跑,歡笑聲和秋風同在花叢中飄蕩,他們不用尋夢,他們是來撒歡的。粉色在孩子的眼裡,和赤橙黃綠青藍紫並沒有什麼不同,童年的夢是彩虹的顏色。而男人們主要做了攝影師的角色,但偶爾也會忍不住在花海中擺個造型,扎個馬步,一眼就能看出是來自哪部電影或故事裡的英雄角色,這也是大多男人早年的理想吧,哪個男孩在成為男人之前,沒有過直掛雲帆、仗劍闖天涯的英雄夢呢?花海裡那些氣宇軒昂的形象,和著一片粉色,倒是扮出些俠骨柔情的感覺來,不過一轉眼,男人又躬身給女友、老婆孩子拍照去了,至於英雄,早被瑣碎的生活流水帶走,不知所蹤。
時至正午,園子裡仍是熙攘熱鬧,人們不停歇地排隊拍照,在花間流連。沒有哪種花能像粉黛亂子草這樣,花開時節能吸引如此眾多沉醉迷戀的目光,也許只有北方櫻花飛舞的情形可以相比,不過,人們迷戀紛飛的櫻花,是因其短暫的絢爛和繽紛的幻滅,但粉黛亂子草恰恰相反,十月和暖的天氣容易讓人思維遲鈍,貪戀溫柔,容易若有所思或者繾綣懷念,粉黛子草細柔輕霧般的花,不熱情張揚,不眩目耀眼,只朦朧似一片粉紫色的雲霧,溫和安寧得像深藏在內心的美夢,這種似幻亦真的美,恰好給人提供了一個安放夢想的幻境,人生實苦,連夢想都無處安放的一生,該有多悲哀。
粉黛子草的花語是「等待」,長長的一生,在一個又一個站牌下,我們等待過從未到來的人,等待過無力獲得的成功,等待也許再無法實現的夢想,然後明白理想的飄渺現實的殘酷,明白人事易分。繁花易謝,就像這場絕美的花事,不過是一場無法企及的美夢,一個永遠到不了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