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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龍蝦
一枚糖果作品
抓起蝦鉗兩邊分開,一塊粉嫩的龍蝦肉被左鉗帶了出來,迫不及待塞到嘴裡,異香撲鼻,整個口腔和大腦被食慾滿足而產生的多巴胺充滿著,細品,鹹鮮麻辣,入喉,有種在地上打滾的衝動。
鍾優柔在夏天晚上江邊漫無目的走,雨下了幾天終於停歇,江邊很多人和寵物。不知走了多久,有點恍惚。
因為跟紀亞分手上班睡覺被炒魷魚,丟了工作丟了愛情,只有家人親戚們煩心的嘮叨和日夜顛倒昏睡的頭暈。
一個禿頭男人迎面朝自己走來,伸出手想拽鍾優柔的胳膊,「美女跟我去玩玩。」
剛想罵一句神經病,禿頭男人已經走遠如果是顏值高的,沒準搭訕成功率會提高很多,對於失戀的人而言,任何賞心悅目的人都有可能成為替代品。這是個看臉的讓人絕望的世界,鍾優柔想。
到處都是吃宵夜的人,這是盛產小龍蝦的季節。江邊的風召集了他們,岸邊都是桌子,可以一邊看江一邊吃東西,或油炸或滷煮的麻辣小龍蝦和涼拌黃瓜是宵夜二寶,沒有喝完的啤酒孤獨的站在地上,快天亮時就有人將瓶子收走把剩下的酒匯合在一起然後賣給十元一個菜的大排檔炒啤酒鴨給寫字樓的白領送外賣。有男人脫了衣服,肥肉上的汗水在燈光下閃爍晶瑩,脖子上的金鍊是否會褪色這讓人擔心,女人大多妝濃,這樣才像網紅,冷亞麻色頭髮,霧眉和美瞳線,永久紅唇,不擔心暈染和褪色。紀亞大概喜歡的那個女孩就是這個類型,擁有美好的容顏才配有永恆的愛情?也許是吧,誰在乎呢,反正分手了。
鍾優柔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那就隨便選一家。
小巷子裡有個龍蝦霓虹燈在閃閃發光,鍾優柔想了想,就他家好了,餐廳名叫「藍色龍蝦」。
只有一桌客人在吃,一家三口,鍾優柔進來時,梳著雙馬尾的小女孩盯著她笑,「姐姐好,給你一枚糖果吃。」
是咖啡色椰子糖,鍾優柔讀小學時吃過的。
那女孩有點面熟,天氣熱,大概是因為小店沒有空調,她的雙馬尾都有些溼。
老闆娘在櫃檯跟鍾優柔打招呼,「美女,隨便坐,吃點什麼?幾個人?」
鍾優柔環顧四周,小店乾淨整潔,廚房一眼可見,一個胖胖的廚師在忙碌著,目測氣溫應該有五十度。
「來一份小龍蝦,不要太辣,一個人。」鍾優柔一邊吃糖打量著老闆娘,是一個普通的五十來歲的老闆娘,頭髮有些油膩,挽在腦後用根筷子插著,眉宇之間透露著賢惠和溫順。
小女孩那一桌已經買單走人,整個龍蝦店就只有鍾優柔一個客人,挺好,鍾優柔喜歡安安靜靜的吃東西。
老闆娘自我介紹姓沈,叫沈英,一邊端著活龍蝦過來一邊跟鍾優柔聊天,介紹著自家龍蝦的特色,她用手麻利的抓起一隻大蝦,「美女你看,我家龍蝦都是紅蝦,每一隻都差不多是一歲,外面江邊的店裡賣的都是青蝦,三個月就撈上來了,還有那種硬邦邦的老龍蝦,蝦殼都變黑了,寄生蟲太多。所以貴有貴的理由。」
鍾優柔饒有興致的問,「味道有什麼不一樣?」
沈英用手拉住一隻蝦,避開蝦鉗,把頭用剪刀咔擦一聲,拇指和食指把尾巴中間那塊尾甲順勢一拉,拉出一根黑腸子,「太小的蝦肉太少,太老的蝦肉不彈牙,只有我們這裡的青壯年蝦,口感鮮嫩美味,營養豐富,乾淨衛生。我們會先炸,然後用小蔥、姜、蒜、花椒、幹辣椒、茴香、香葉、桂皮、植物油、紹興黃酒、醬油、鹽、白糖、黑胡椒粉混合土豆一起煮,沒有任何寄生蟲能生存。」
鍾優柔點點頭,看她熟練的剪蝦,偶爾被小龍蝦鉗到也不皺眉,心生佩服,這時候要是紀亞在就好了,兩個人一起吃才叫食物,一個人吃,吃的是飼料。算了,誰知道他劈腿,還振振有詞的說,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分手。
劈腿的男人還不分手,愛情又不是小龍蝦,可以痛快分享。
但心裡痛啊,一年的感情那麼深,說不聯繫就不聯繫,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又或許根本無法適應,鍾優柔看了看手機,紀亞的名字已經改為劈腿男。
現在是凌晨一點五十八分,家裡人打了幾個電話,不想接,已經二十五了,在爸媽眼中還是五歲那麼小,稍微晚一點回去又何妨,如果當初他們不催婚,鍾優柔又哪裡會匆匆忙忙在微信上隨便認識個男人談起戀愛,到後來才發現他花言巧語只是把鍾優柔當做免費行走的肉便器。
正發呆,沈英已經把一鍋煮好的小龍蝦端了上來,顏色層次分明,紅的蝦,綠的蔥,黃的姜,還有芝麻和土豆,散發迷人香味。在美食麵前,愛情是可以辜負的,一天都沒吃飯的鐘優柔食指大動,抓起蝦鉗兩邊分開,一塊粉嫩的龍蝦肉被左鉗帶了出來,迫不及待塞到嘴裡,異香撲鼻,整個口腔和大腦被食慾滿足而產生的多巴胺充滿著,細品,鹹鮮麻辣,入喉,有種在地上打滾的衝動。
忍不住說道,「太好吃了。」
沈英笑了,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食客這樣的讚嘆,叫鍾優柔繼續吃。
蝦頭和內臟都被去除,整隻蝦的上半身充滿了濃濃的蝦黃,鍾優柔有點猶豫,煮熟的蝦黃的顏色像消化不良的人拉出來半液體半固體的不可描述的排洩物。
沈英鼓勵她,「這是蛋白質很高的,吸一口,你會愛上的。」
閉上眼睛,鍾優柔深吸一口,居然與大閘蟹的鮮美之味有異曲同工之妙。頻頻點頭,忙不迭遲的把蝦殼剝開,鮮嫩的大塊蝦肉送到嘴裡,汁液從嘴角流下來,彈牙的口感,微辣的刺激,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盡情張開,迎接這小龍蝦的饕餮。
一隻接一隻的吃,開了胃,越吃越想吃,鍋裡的土豆是精華,吸收了所有食物的精華,差點蓋過小龍蝦的風頭。
一杯啤酒下肚,清爽的風迎面吹來,誰會捨得離開這個世界去長眠。
沈英看著鍾優柔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慈愛,直到鍾優柔問她,為什麼你的店面叫藍色龍蝦她的臉色才變得悲哀起來。
「我的老家不在這裡,這裡不是我的老家。」沈英看了看黑漆漆的門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是嫁到這裡來的。我和我老公在大學時候就談戀愛了,下晚自習的時候我們常常去吃麻辣小龍蝦,就在學校邊上的小店,四十八元一大份,堆成小山一樣的分量,二十年前的物價,跟現在沒法比。」
鍾優柔停了一下,「你現在可是一百八十元一份。」
沈英沒搭理她,繼續說道,「那龍蝦很辣,我們常常吃到深夜,回到宿舍後兩個人手和腳都是辣的,他說他明明洗了手,然後去尿尿,第二天早上雞雞都腫起來。」
鍾優柔笑得差點嗆到,想起跟紀亞也是曾經吃過一兩次小龍蝦的,他不能吃辣,但也勉為其難的陪著吃,結果那天晚上兩個人滾床單玩六九式的時候都尖叫著衝進浴室猛洗,那酸爽簡直不可描述。
「畢業以後我們就結婚了,我放棄了很好的工作機會來到現在這座城市,我們繼續吃小龍蝦,他很愛我,每次吃蝦都會給我剝,一小碗一小碗的剝,淋上醬汁讓我吃到盡興為止。我覺得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無憂無慮,那時候沒有生小孩,也不用工作,只是享受,享受他的溺愛,我也買一些小龍蝦回來自己做給他吃……」
「哇,好幸福。」鍾優柔吮吸著手指,眼前的小龍蝦殼已經堆成小山峰,「後來呢,這跟你的店名有什麼關係?」
沈英笑著說,「當時我覺得這世間男人沒有幾個是好東西,每個人都喜新厭舊,不是貪財好色就是追逐名利,就像你看到這些紅色的蝦一樣。但是我老公,他就是一隻藍色的龍蝦,珍貴稀有,跟別人不同,他專一而熱情,我是幸運的,能得到這份愛。」
「後來呢?他人呢?」沈優柔有些好奇。
「他?」沈英閃過一絲悲傷,「後來他還是決定繼續讀書,人又聰明又勤奮,考上了日本京都大學,讀了三年回來以後就不再吃小龍蝦了,說國外的人都不吃,說小龍蝦是蟲子。他也認識了新的太太,比我賢惠,而且還生了小孩。我無法接受但還是接受了,用他臨走時給我的一筆錢開了這家龍蝦店。其實藍色龍蝦跟別的龍蝦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甲殼藍蛋白基因突變導致它和蝦青素的結合能力改變罷了,煮熟了都一樣,我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其實都一樣!」
鍾優柔跟沈英聊天很愉快,一鍋小龍蝦都吃完了,地上的啤酒瓶也有了十幾個,結帳的時候沈英給她打了八折。
「小姑娘,誰沒在年輕的時候愛過幾個人渣?沒換過五個工作,你就不知道自己適合什麼工作。沒談過五次戀愛,你就不知道自己要跟什麼類型的人在一起。其實,離開了就接受他的離開,以後好好過就行了,就像我這樣。」
鍾優柔嗯了一聲,點點頭道謝,凌晨三點,再不回去父母會報警的。
徐徐江風一派涼爽,從藍色龍蝦店走出來,鍾優柔的心情已經不再沉重,身體感覺輕飄飄的舒服,江邊兩岸宵夜高潮已退,接近尾聲,已經很少人在外面遊蕩,刷夜的人也需要停歇。
遠處傳來隱約的警笛聲和男人女人尖叫的哭聲。
一群人圍在江邊,鍾優柔趕緊走過去看熱鬧,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旁邊的人說洩洪了,夜釣的人發現上遊衝下來的屍體。
本寶寶怕怕!鍾優柔拍拍胸口,現在只想回家睡覺,警車的光線照射過來,鍾優柔不經意看了一眼。
是一具小女孩的屍體,扎著雙馬尾溼漉漉的,臉色青紫。
鍾優柔認識她,就是兩個小時之前給過自己一枚糖果的那個小女孩,難道…….
鍾優柔覺得不對勁,趕緊朝家的方向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耳邊忽然聽到爸媽在喊自己名字,熟悉的聲音讓人安心。
鍾優柔四下張望。
她的父母跪在江邊的臺階上,臉上悲戚絕望的叫喊,臺階上擺著的人正是鍾優柔自己,纖細蒼白的腳踝與喝飽了江水鼓起的肚子形成鮮明對比,纏繞著水草的頭髮和紅色長裙是女鬼標配,
我已經死了?
我怎麼死的這麼難看?
不,我不要死!
我要好好活著
我要遇見美好健康的人
我要吃豐盛鮮美的食物
我要自拍我要美圖秀秀我要直播我要去西安旅遊
我要呼吸晴天園丁切割草地後青澀的空氣
我要在雨天穿上雨衣追逐落難的蝴蝶
我要重新找工作我要賺很多錢我要在每個節日給我的朋友和長輩買昂貴的禮物
我要重新談戀愛認真解鎖各種姿勢秀恩愛然後結婚生小孩
我要和男神在周末夜晚的橋上看短暫絢麗的焰火然後橋咚他強吻他穿成套紫色蕾絲內衣睡了他
我要去魔都真北路958號上海浩林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找我喜歡的作家給我在書上簽名……
鍾優柔在夏天晚上的江邊漫無目的走,雨下了幾天終於停歇,江邊很多人和寵物。不知走了多久,有點恍惚。
她看見了一家龍蝦館,店名叫藍色龍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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