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婧 鄭文 浙江日報有風來
G34次高鐵,終點站北京南。
這趟列車的乘坐者裡,有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羅汝鵬博士和他的同事們。他們帶著紹興蘭若寺墓地的考古成果一起踏上「進京」之路,參加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終評會。
蘭若寺這個名字,許多人都不陌生,《倩女幽魂》裡的那座森然的古剎就是這個名字。影片改編於蒲松齡志怪小說《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不過,書中故事發生在浙江金華城北的郊外。從現實情況來看,目前並沒有一個地方與原著相符。
那麼,紹興蘭若寺呢?儘管它有著一個充滿詩意和神秘色彩的名字,其真實的場景卻可以用「霸氣」來形容。
羅博士對這座古寺墓地研究頗深。抵達北京後他顯得挺輕鬆。「我先去串個門。」羅汝鵬說,每年的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就像是考古界的「奧斯卡」,雲集了全國各地的考古專家、學者。
到了晚間,羅汝鵬與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方向明老師開起了小會,談論匯報的細節,繼續做一些優化。他說:「今年是考古大年,競爭壓力很大,十大考古新發現的評審也被大家公認為相當嚴格。」
這是羅汝鵬第一次在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的終評會上做匯報,4月10日上午的匯報很成功,時間也掌握得剛剛好。儘管如此,羅汝鵬坦言,心裡還有點緊張,在臺上時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忘詞。
最終,紹興蘭若寺墓地的考古成果未能入選最後的十大考古新發現。
但這已經足夠引起小編的好奇心。循著羅博士的報告,我們去探訪一番這個古寺旁的神秘墓地吧。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詩情畫意背後的 「兩最一高」
一個教科書般經典的南宋江南墓地
蘭若寺墓地位於紹興市柯橋區平水鎮東部,青龍山與日鑄嶺之間的峽谷地區,小地名稱皇墳山。
至2016年12月底,考古隊在蘭若寺水庫北岸、皇墳山南麓確認一處南宋時期墓地——蘭若寺墓地,墓地由風水環境、墓園、墳寺等組成,是目前我國發現的南宋時期規模最大、格局最完整的高等級墓地。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這「兩最一高」是什麼概念呢?
首先,規模最大。至2017年12月,蘭若寺墓地已確認墓園年代與整體格局。其墓園建於南宋晚期,使用年代下限不晚於元代初年,墓園佔地至少12000平方米。以往大家比較熟知的一些南宋墓葬都屬於當時的權臣或地位顯赫的貴族,比如寧波東錢湖墓葬群、餘姚史氏家族墓等。但是,它們的墓園大小卻遠遠不及蘭若寺墓園的面積。而臨安的洪起畏墓葬、長興的韓世忠後裔墓葬等,目前所知的墓園面積大約在3000—4000平方米,規模更小。
不過,也有一些大型墓葬與蘭若寺墓園規模相近,比如湖州風車口南宋墓,其墓園估計面積達10000——14000平方米。對此,羅汝鵬表示,這裡有幾點需要注意。風車口墓是家族墓葬,也就是說有幾代人葬在這裡,而蘭若寺墓地是夫妻合葬墓。此外,上文提到的10000——14000平方米是一個估計的範圍,並非實際遺蹟存在範圍。正因為如此,蘭若寺墓地的墓園是目前已知的面積最大的南宋墓園,與目前已知的南宋時期重臣、權貴墓園相比,其面積都在數倍以上。
從考古發掘來看,蘭若寺墓園至少由四級大臺地構成,園內的建築可分為上園區和下園區兩部分。第一級臺地為下園區,推測可能是與南宋帝陵單獨建設的用於日常祭享和守陵人居住的「下宮」,如同院落建築區。第二至第四級臺地為上園區,應是專門用於祭祀的高等級建築區與主墓分布區。
(蘭若寺墓地周邊環境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其次,格局最完整。「其實,墓園是墓地的一部分 ,南宋時期的墓地還有很多其他結構,比如風水環境、 墳寺等等。」羅汝鵬與團隊在考古發掘中,發現了蘭若寺墓地具有比較完整的風水環境。在南宋時期,江南地區有一種風水觀念,叫形勢派,即講究坐北朝南、背有靠山等風水習慣。蘭若寺墓地正是處在這樣一個風水寶地。整個墓園背有靠山、面朝案山、朝山,園前有山間小溪流經,墓園地形形似一把座椅,被稱作「懷抱之地」。
此外,考古隊在調查中發現,距墓園東側約150米殘存有蘭若寺寺廟遺址。當地百姓還告訴考古隊,蘭若寺西側谷底裡還有一個尼姑庵,考古隊也確實調查發現了院落門軸等遺蹟。據考古隊推測,蘭若寺很有可能是文獻記載中墓園的功德墳寺。而規模如此龐大的蘭若寺墓地似乎也應該配有冊封的功德墳寺和墳庵。
(第一、二級臺地 神道、牌坊、廂房遺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目前來看,文獻記載中南宋高等級墓地的組成因素,蘭若寺都具備。」羅汝鵬說,雖然文獻記載中還提到墓園外圍有一些竹籬等設施,但因為環境的變化,這些都不可能再保留至今了。
(第三級臺地大殿遺蹟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最後,是高等級。除了墓園面積很大以外,墓園裡留下的建築遺蹟也在是切切實實告訴大家,這個墓地非同一般。在墓園的中心建築群區域,羅汝鵬與團隊發現了多級石磡、石牆、殿門、廂房、大殿、庭院等遺蹟。這充分顯示出這些地面建築的規模與格局,也說明這個墓主人不同尋常的地位。「光是大殿,就面闊七間、進深三間,長度達30米。」羅汝鵬說,要知道,宋高宗的永思陵享殿才三開間。
而四角闕樓的發現,更明確了墓葬的高等級。羅汝鵬告訴記者,在宋代,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以在墓葬中採用闕樓的形制。
那麼,誰是蘭若寺墓地的主人呢?
大量資料亟待整理
考古專家撥開墓主人身份迷霧
「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發現直接證據能夠直指墓主人身份。但我們發現了一些殘缺的墓志銘,還有一塊雙面用人工硃砂書寫的鐵券,但由於鏽損很厲害,文字暫時無法辨別,不過可以看到有筆畫的痕跡。」羅汝鵬說,儘管蘭若寺墓地在去年底完成了野外考古工作,但未來的資料整理工作同樣重要。
談到接下來的規劃,他表示,建築考古中最重要的是統計,其次是在統計基礎上進行復原。雖然蘭若寺墓地文物很少,但從墓地拉回來的建築構件多達300多箱,如何通過三維掃描、電腦建模進行拼裝,需要技術和時間,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們所裡有個很好的傳統,就是對報告的整理和及時發表非常重視,接下來,我們爭取用一年的時間進行資料整理工作。」
(享殿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從目前已經獲得信息與發現中找線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鄭嘉勵老師分析,墓園明確為南宋晚期,具有明確的等級標誌,規模宏大,又考慮到墓葬在紹興,墓主人最有可能為紹興本地人。能夠符合這些條件的人物,南宋理宗生父趙希壚的可能性最大。且蘭若寺墓地離宋六陵的直線距離僅6公裡,它們的地理位置也很相似。
不過對於趙希壚這個身份,也存在著一些反對意見。文獻記載中提到,趙希壚的墓葬在昌源,按照現在的地理位置來看,應該在現在的平水會稽村,離蘭若寺墓地的發現之處還有一定的距離。
對此,羅汝鵬在翻閱文獻的過程中,又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在南宋墓葬發現史上有一個現象,比如說南宋高官胡紘的墓,明確記載於一個地方,但實際上考古發現它並不在那裡。至於這樣的情況是由於記載的失誤,還是另有原因,一切還不好說。
更奇怪的是,趙希壚和他的父親、爺爺以及爺爺的爸爸均在文獻記載中「查無此人」,但是趙希壚在南宋末期身份是明顯得到提升的。是否因為「妖髡毀墓」的原因,導致他們曾在歷史上被刻意可以抹去呢?
所以,鄭嘉勵老師也有推斷,或許蘭若寺墓地是趙希壚祖上三代祖先改遷的墓。
其實,羅汝鵬自己也做出過一個推斷,不過他坦言這個推論似乎「說服不了自己」。他曾懷疑蘭若寺墓地是賈似道生母的墓。在文獻記載中,明確提到了賈似道為生母修建的山陵十分巨大。但由於賈似道的生父之墓在天台發現,且為夫妻合葬墓(即賈似道和他原配夫人之墓)。而蘭若寺墓地也為夫妻合葬墓,難道是為賈似道生父修了衣冠冢?這一切猜測似乎並不能服眾。
關於墓主人的信息,考古專家仍在繼續探尋,小編也會繼續關注蘭若寺墓地考古的進展。
(考古隊現場工作照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考古就像破案
跨學科研究、科技手段應用紛紛助力
羅汝鵬將考古比作破案,有時需要一些偶然的運氣,有時也需要藉助各種專業人士的幫助。
2016年11月24日,羅汝鵬與團隊進駐考古工地現場,第二天便發現了盜洞,也正是這處盜洞的發現為考古專家探尋蘭若寺墓地打開了一扇大門。
羅汝鵬的專業方向是商周考古,並非宋代考古,所以在學習時期有著較深的聚落考古思維。為了儘快補習宋墓的知識,他笑稱,自己只能「臨時抱佛腳」,惡補鄭嘉勵老師的《浙江宋墓》。其中有一句卻讓他有了一個新思路。鄭嘉勵老師在書中提到,江南地區南宋墓葬從原來重視對地下墓穴的布置,轉為重視對地上建築的營建。當時,羅汝鵬的第一反應便是能否用聚落考古的方式對蘭若寺墓地進行發掘呢?
(蘭若寺墓地發現的建築構件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後來,蘭若寺墓地的考古也的確是按聚落考古的方式來做的,而且效果很不錯。用羅汝鵬自己的話來說,「這次考古發掘做得大開大合,將墓園的宏觀格局了解得十分清晰,並不局限於墓室裡有什麼東西。」
(蘭若寺墓地發現的建築構件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除了考古思路的創新,這次的考古發掘還與浙大文化遺產學院、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進行了合作,在不同階段都採用了高精度的數位化記錄。另外,和古建築學專家及團隊的合作也為蘭若寺墓地的研究拓寬了思路。蘭若寺墓地除了建築基址保存較好,規模格局比較清晰外,還發現有大量的建築構件。這些構件和過去木質建築結構成比例,相當於將一個實用型的建築微縮成一些祭祀性的建築。
(大殿透視圖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在古建築學專家的幫助下,羅汝鵬與團隊發現的大量建築構件得以按照宋代官式建築的法式以及一些相關資料復原出比較標準的南宋時期官式建築。終評會現場,他播放了一小段復原模型視頻,效果可以說是相當震撼了。
(蘭若寺墓地墓園復原模型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圖)
「和古建築、文保等專業的專家合作,真的十分有趣。」說起這些跨學科合作,羅汝鵬很激動,「你永遠都不知道他們會分析出多少有價值的內容來,比如我們只提供了黑乎乎的一坨東西,他們竟然分析出了大量有意思、有價值的內容,比如銅鏡上附著的漆器和絲葛混織物等。」
在過去,我們時常認為,有文獻記載的東西可能不需要再做如此精細的科學分析。其實不然,這些科技手段的應用與跨學科的合作往往會在考古發掘中帶給大家意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