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5日,早上8點左右,杭州餘杭區世紀大道喬司鎮良熟村。
正月剛過,城市又投入了緊張的節奏之中,年輕人固然都已出去上班,便連老年人也沒閒著,有的在跳廣場舞,有的在街上散步。
50多歲的程大媽一直靠拾荒貼補家用,倒不是家裡窮,而是過慣了苦日子覺得可惜。程大媽走到一座小橋邊,一眼就掃到橋下一側的綠化帶裡有個大紙箱子。程大媽大喜,立刻繞到橋下去撿。
人在全神貫注的時候,總是會忽略周遭的事物,如果程大媽不急著下橋,而是注意觀察一番的話就會發現,剛才離她不遠的橋面上,正有個年輕男子坐著抽菸。他似乎心事重重,滿面愁容,地上已經有兩三根菸頭。當男子掐滅菸頭,站起身向橋下望去的時候,那邊程大媽已經快接近紙箱。男子臉色大變,如同見了鬼一般,這時正好開過來一輛計程車,男子連忙招手示意停下,倉皇失措地鑽進去,計程車絕塵而去。
且說程大媽來到紙箱子跟前,只見紙箱用膠帶纏得嚴嚴實實,她試著用手一推,感覺很沉。再一觀察,不由得奇怪,紙箱子下面有一灘殷紅的東西流出來,同時還隱隱有惡臭傳出。程大媽這時候還沒算太害怕,但也不敢再動,還好看到正在不遠處打掃清掃馬路的環衛工,這個老頭子和她認識,她趕緊高聲叫來環衛工大爺。
兩人用刀子劃開膠帶,打開紙箱,首先聞到惡臭撲鼻,接著就露出了蓬鬆的被子,他們再大著膽子揭開被子,不由得魂飛魄散,兩聲「天哪」幾乎同時叫了出來:被子裡面裹著一具女屍!
人命關天!
接警後的餘杭警方迅速趕到現場,經現場勘查,現場的斜坡上沒有擦痕,紙箱沒有墜落痕跡,因此紙箱應該是被人放在現場。紙箱上封滿了膠帶,上有三行淡藍色字體:
某某家居用品
時尚生活美的承諾
XINYUE
至於膠帶紙,通過字跡判定,一卷為「潤天」牌,寬4.3釐米;另一卷不清楚品牌,寬4.6釐米。膠帶紙上有類似指紋的痕跡。
女屍為長發年輕女子,年齡25歲左右,身高158釐米,上身穿米色外套,下身穿黑色褲襪,沒穿鞋子。長發有些凌亂,焗黃了,右手食指戴銀白色戒指,左手虎口有紋身。右側額頭上有明顯傷痕,初步看,應是外力損傷致死,此案被確認為兇殺案。
現場除了被子、紙箱外,另在紙箱底發現三張粉色的撲克牌,牌面由大到小分別是黑桃K、方片J和黑桃5。除此外,法醫仔細檢查了死者的隨身口袋,沒有發現任何證件和隨身物品,死者的身份成為一個懸案。
要破兇案,首先自然是要確定這一點,於是民警全力投入到對死者身份的查找中,每次尋找線索都不啻一場艱苦的戰役,「餘杭警方共張貼尋屍啟事、懸賞通告25000份,遍及杭州城區,海寧、德清、臨安等地,並通過官方微博發布網上協查。共訪問現場過往車輛2000餘輛,調查訪問7000餘人。通過各種渠道發現可疑人員60餘名,其中已查證排除50餘人。截至目前,已排查出可疑車輛80餘輛並進行查證」,然而可惜的是,案件的知情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在案情分析會上,大家不由把目光轉向那三張撲克牌。
從辦案角度來說,只要現場出現的物品都要重點排查,不能放過一丁點線索。哪怕概率極小,哪怕多此一舉,也不能放棄。民警匯總了一下頭腦風暴,大概有如下想法:
1、沒有意義,就是無意中掉進去的。
2、KJ5諧音「快救我」,這會不會是死者的求救信號?
3、會不會是兇手故意留在紙箱裡,學習國外影視劇中的高智商罪犯向警方發起挑戰?
4、牌能用來幹嘛?當然是玩兒。三張牌能幹嘛?當然是中國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扎金花」。
5、會不會是打麻將時的籌碼?
基於此,專案組一致認為,嫌疑人身處的環境中一定有撲克牌,因而又確定了三個新的偵查方向:轄區的棋牌室、外來務工人員喜歡玩扎金花的人群、撲克牌的來源(生產廠家、銷售商店等等)。與此同時,三月二十多號,警方把照片和懸賞公告發到了報紙、微博及各大論壇,開始向社會徵集以下線索:
曾經有否見過死者,是否認識?
所在出租私房中近期有否突然失蹤的女性房客?
所在附近的美容美髮、洗腳房、KTV等場所中有否見過此人,是否有近期突然失蹤的?
公安機關明言,將對幫助確定該女屍身份的獎勵10000元,對提供直接線索協助破案的獎勵20000元。
三張撲克牌,和女屍身上的紋身,在網絡上引發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猜測。
上面的五個猜測並不難分析,自然有人想到,除此之外,還有人認為撲克牌應該是5JK,對應的諧音是兇手的名字叫「吳傑克」或者「吳傑凱」;或者是「我饑渴」,說明兇手是個變態狂;或者是「我kill(殺死)警」或「我KO(打倒)警」,代表兇手對警察的挑釁……
還有人用周易算卦分析此案在短期內會偵破,有人用撲克牌算卦得出各種結論……
通過死者的穿著,神通廣大的網友還搜出了這兩家淘寶店的名字。
此外紋身也是大家關注的焦點,很多大神對紋身分析認為這是路邊攤的便宜作品,由此得出死者所處的階層,可能是修腳師、性工作者等等。
短短一個月時間內,餘杭警方共收到群眾來電近4萬個,網上留言10多萬條。但最終證明,10多萬人都沒猜中,三張撲克牌和案件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警察叔叔並不是吃乾飯的,而確確實實的厲害著呢。
首先他們解決了紙箱和膠帶的問題。紙箱上的膠帶共四層,下面兩層封口已經割開,而且切口不是一次形成。經過調查,紙箱來自台州路某塑業製品廠,在這裡封了第一層,下家封了第二層。最後兩層是兇手所封,而第三層膠帶已見接頭,證明用完後又去買的新膠帶。
接著解決了運輸工具的問題。紙箱很重,上面沒有繩索勒過的痕跡,經過實驗其大小也不適合裝進小車的後備箱,這說明兇手的運輸工具應該是三輪車一類工具。
再通過被子上提取到的多種生物檢測,來自同一名男性,由其新舊程度能夠判斷出是兇手常用之物,這樣確定第一案發現場應該是在房間內。
綜上,可以確定作案人數為一人,而且為作案場所劃出了一個大致範圍。然後刑偵專家還通過被子上的腳印大小畫出了案犯的身高,根據鞋印的品牌畫出了其大致年齡,根據紙箱來源畫出了其職業。、
通過這些線索再回頭一一比對,隨著紅點的變化,範圍已經越縮越小,而且都大概指向了臨平地區的聯盟小區一帶。可以說,重點調查走訪這個地區,勝利已然在望。
正在這時,有聯盟小區附近的超市營業員反映似乎見過死者:
第一次來的時候買的20元的利群香菸,一身酒氣,說話很拽的,之後都是跟男朋友一起來的,具體叫什麼名字也不清楚。他男朋友從旁邊廠裡走出來過,到斜對面餐館吃飯,這個女的圍過一條和死者相像的圍巾。
這個線索正與民警的分析不謀而合,於是調集重兵,攻堅聯盟小區。
很快就找到了膠帶的購買處,就是聯盟小區一家小賣部,據老闆回憶,這名男子1米7左右,身形微胖。
4月23日,此時離案發時間已過去一個多月,指紋、DNA等痕跡比對的結果也出來了,與一名叫何佑峰的男子吻合。此人24歲,安徽人,微胖,身高171釐米。2013年的時候,手機已經普及,租房管理已比較完善,記得我在瀋陽租房時,雖然是通過中介,但是要填信息表,要和房東當面籤訂合同,兩方的身份信息、聯繫方式以及身份證複印件都是必須的附件。杭州那邊是怎麼個情況不清楚,想來也差不了多少。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只要知道租客名字,基本上就代表破案了。
兵貴神速,當天傍晚7時許,民警就在抓獲了嫌疑人何佑峰。他也害怕,已經退租並辭職,跑到了九堡某服裝廠打工,但是畢竟沒跑多遠,也省了民警一番工夫。
何佑峰在落網之時表現得極為認命,民警問他「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他坦然回答知道,「因為我殺了我女朋友。」
死者叫程某,也是安徽人,兩人相識於2012年末,在一款網路遊戲上。
網戀是美好的,很快他們就開始奔現,2013年2月初,正好是農曆新年前後,何佑峰讓程某上杭州來找他。程某同意了,平心而論,這年頭網友見面哪有不睡覺的?很多夫妻都是這麼睡出來的,有的相親相愛,有的形同陌路。兩人睡了3天,自然確立了男女朋友關係。隨後程某回安徽過年,而何佑峰留在杭州上班,期間電話、視頻,好得如蜜裡調油不提。
這年臘月二十九是2月9日,春節長假是2月9日到2月15日,按兩人在年前那幾天都要奔現的膩歪勁兒,程某應該最遲在長假過後就該來杭州的,可是不知為何,這年一過她也像變了個人,對何佑峰變得愛搭不理了,經過無數次邀請,才最終在3月5日到了杭州。
3月8日,何佑峰發現程某在跟另一個男人聊天,其膩歪處比之當初和他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天凌晨1點多了他們還在狂聊,第二天還沒起床,那男的又打電話過來,兩人又繼續扯,等中午時開始開他的電腦跟那男人聊,有說有笑,興高採烈。
何佑峰告訴程某,兩人既然已經確定關係,是不是應該見好就收?程某立刻不高興起來,板著臉說知道了,然而一覺醒來,卻又故態復萌。何佑峰實在受不了了,為儘快開始以後的新生活,他拉著程某出去取了2000塊錢,打算買臺電瓶車跑業務,然後去了網吧上網。這個網吧是當初兩人在網上相識的地方,他希望帶她回味一下從前的甜蜜。
可是程某並不懂這些。
程某出生於1994年,這時才20歲。有的人10歲就能成熟,有的人年過半百依然幼稚天真,程某正是這樣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她大概算是當時流行的非主流,迷醉於裝扮QQ空間,喜歡用諸如「不要用你的脾氣挑戰你的個性」之類的話當籤名,看那些無病呻吟的雞湯覺得好厲害我要轉,網上的「老公」一大堆,會喝酒、喜歡歌廳、說話很拽,衣服很廉價,喜歡看起來很酷的男人。
要奢望她哪怕有那麼一點點共情能力,也是搞笑,果然,這一上網,她又和那個男人聊開了,把何佑峰撇到一邊。
何佑峰大怒,給程某留了100元回家,而程某就當沒這回事似的,在網吧一直上網,一直聊天。到晚上7點,何佑峰畢竟捨不得她,將她強行拽走。回家路上,她支開何佑峰先回家,果然又聊上了。何佑峰心裡難受,自己出去散悶氣,晚上11點回去,不出意外兩人還打得火熱,他暴怒之下砸了電腦,再次難過地走了出去。
但何佑峰依然還想挽回,氣消了後已是第二天凌晨,他向出租屋走去,而程某真的不在,趕到網吧尋找,燈火黯淡的地方,有一個女孩戴著耳機,正在和人視頻聊天,不出意外,那頭仍是那個男人!
何佑峰的心一下子就空了,眼淚瞬間下來,他傷心到了極點,這就是他想愛的女人啊!
他沒有打擾程某,腳下無意識地退出了網吧,無意識地到一個老鄉家裡坐了一會兒,無意識地到另外一家網吧坐了幾個小時,他無數次地點開那個聊天窗口,無數次地打了字又刪除,可終究沒有發出去。
凌晨4點,他還是捨不得、放不下、氣短、情長,他又偷偷走到那家網吧,是的,兩人還聊得歡實著吶!
於是何佑峰默默地在程某那裡拿了鑰匙,踉蹌地回到了租房,這一夜,他失去了整個世界!
他不想活了,而那個女人,自然也活不了。
程某上了個通宵,第二天早上7點多才疲憊地回來。她理所當然地讓何佑峰買了早飯,吃完兩人吵了一架,明確了要分手,但她居然不走,躺在那張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何佑峰看著熟睡的程某,決定殺了她。事先買的刀子並沒用上,他先掐,見其掙扎,復以抽屜砸程某頭部,程某很快死去。
接著他決意自殺,然而戳脖、割腕、捅肚子皆不行,當然這確實很痛,越痛越憐惜,所以也不敢下重手。當晚他去包紮了一下,決定不死了——這也說明,他對自己下手實在太輕。
接下來幾天,何佑峰在害怕、後悔和憤怒之中,撿了紙箱、買了膠帶、借了三輪車,並在3月15日拋屍到世紀大道喬司鎮良熟村橋下。幹完這一切,他回到橋上抽了幾隻煙,回復了一下精神,打算再下橋把紙箱往前搬3.9米,推進河中,就在這時,程大媽出現了,他嚇得魂飛魄散,趕忙逃之夭夭……
落網後警察問何佑峰撲克牌的事,他表示不知道,「我只記得我的抽屜裡原來就有撲克牌,可能是我用抽屜砸她時掉出來的。」
兩人在一起,年前同居3天,年後同居了5天,合計共10天。這區區10天,便捆綁並謀殺了兩個年輕人的一生!
真是不勝唏噓!
爭辯誰對誰錯已經沒有意義,程某固然很過分,但何佑峰更過分:10天的時間,對他可能的確是一生,可是人家姑娘又沒賣給你,你又怎能無恥地拉著她一起死?無恥地剝奪她的生命呢?
放手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