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禮孩
「呵墨水的音樂,音樂/葬身地下的煤的音樂,/溫柔,沉甸甸,解救我們/用它神秘的磷。」安·阿爾託凝神燃燒,像煤一樣神秘,魅影一般搖曳。深意非凡的詩歌,很多時候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卻又渴望釋放靈性的活力;「她吐出最後的詞在天花板上漂浮/像雲層,餐具櫃哭泣/圍裙在顫抖/像覆蓋著一個深淵」,米洛斯拉夫·赫魯伯對個別普通事物的描述就藏著秘密,那是不可企及的時刻,所以他的詩歌更勝一籌;」她向偉大的詩人作了朝拜/他的噴嚏打在她的臉上」,塞克斯頓的詩歌在矛盾性裡營造神秘學,吐出現實與虛幻一起構成的出離之光,在她的詩歌裡,我們看到世間最為神秘之事,莫過於人心,因為人的一個念頭可以改變世界。一首詩歌可以有不同的神秘感,比如馬拉美的空白頁或者蘭波的靜默,他們站到約定俗成的世界之外,引發出不確定的塵世。
佩索阿說,我們全都是別人生活裡的偶然事件。偶然事件裡藏著秘密,這多像他的心略大於整個宇宙。神秘是離詩歌最近的回音室,有神秘性參與的語言,詩歌就有了時間開端的維度,找到出人意料的不可能擁有的瞬間。裡爾克是徘徊在先驗與後驗、自然與超自然之間的詩人,是行走在不同神秘空間的詩人。他曾經說過,萬物更深地進入他,並不在它們原本通常會抵達的盡頭停下來,他擁有一個內部,對此,他一無所知。現在,一切都湧向了那裡。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毫無知情。也許那時詩歌已在他那裡走向自身的完成,因為他身上那份疼痛的張力和對萬物的法則都讓他察覺到了充盈的秘密。
妙意是詩歌的秘密所在,但個中巧妙不容易被發現,比如保羅·策蘭在《蕨的秘密》裡提及:「這裡也敬上一壺壺生命的感傷:/未等舉杯,枝頭花已暗,好像不是水做的,/好像一朵雛菊,借它來卜問更黯的愛情,/更黑的香枕軟榻,更重的髮絲……」卜問讓詩人成為神秘的祭司,保羅·策蘭是一個偉大的祭司,就像他以前所未有的熱忱探討死亡的秘密。「我們並不是真的/生活過,一下子就過去了/看不見,一陣風吹過」,保羅-策蘭的寫作不是把秘密再秘密化,而是把神秘不為人知地帶到我們的面前。「輕微的暗示,在文字的身上蔓延,便會燃起熊熊烈火」,從內心碩大的隱秘生活到轉化成詩歌語言,當幻覺在策蘭的身上補充過來,原時與節奏、神思與漫遊,就像詩歌處在失察之處,他儘可能接近它的敞開,又無限靠近向內的凝視與雋妙。
詩人造就秘密,神秘成就詩人。詩歌是秘密與神秘的疊加,儀式般地把相關的清單放在一起。一切存在之物都是神秘。當一個人的心靈免於神秘,他寫作的莽撞之氣就會日益沉重,詩歌神秘的靈性就不可能夢遊過來。詩歌是一種偶然, 每一個記憶都傾心於偶然的秘密通道,當語言被撞向它的界限,它就被施加了神秘的魔力,就找到了思想的出口。投神秘於文本中,也不需要像過往的玄學派那樣匪夷所思,重要的是詩人可支配的神秘成果足夠大。如此,在絕對與相對的交匯點,在真實經驗與神秘命運的交鋒處,詩人才能拋出詩性之弧。
詩歌是永遠被選擇的自由,它耽於語言的試探。一個詩人到神秘中尋求庇護,在巨大的奇遇中獲得契機無限的種子,之後才擁有語言的森林。詩人要像神一樣在水面凝思,凝視一種偉大的神秘,突然之間,天賦異稟就顯現出來,潛在、封閉又閃閃發光的不朽世界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