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是個非常單純的人,愛美、熱心、急性子、一根筋,她是傳說中那種瘋狂搶黃金的中國大媽,也是熱愛養生喜歡出去旅遊,喜歡穿旗袍又還能在西湖邊借觸景生情地念一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不管是走在西湖邊還是在紹興東湖,我媽的回頭率總是很高的,那天我妹在紹興訂婚,準妹夫陪著我妹,她和我爸遊東湖,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同行,見了我媽眼睛就貼到我媽身上了,還出口稱讚「嘖嘖,身材一流,氣質也好,穿旗袍真是絕了。」
任誰見了我媽,大概也很難想像她已經快六十歲了,生了三女一子,曾經懷過八胎,因為計劃生育和年輕氣盛的原因,曾經打了三胎掉過1胎。
兒時我們家孩子相當自卑,因為家裡不是很富裕,當街做點兒小吃生意,還被自己家大伯嘲笑是「超生遊擊隊」。等我當了媽以後,我才發現這有多麼不容易。等我有了一子一女之後,我突然就理解了我媽當年那麼執著想要生個兒子的心情。
我媽重男,但不輕女,我們家三個女兒從來在家都是享受跟弟弟同等待遇,更多的時候,我回家,都是弟弟忙前忙後在給姐姐們做飯、收拾房間;我們去逛街,弟弟還會很自覺地給我們拎包。
每次出去購物,媽最喜歡跟我們三個姑娘做同等打扮,看起來如四姐妹一般,弟弟身高一米八,氣質顏值都在線,大家一群人走出去,回頭率100%,地方上的人經常開玩笑說,你媽看著就像你姐一樣。
這一點都不假,生完老二後,我體重就在120沒下去,我媽天天跳廣場舞,控制飲食減肥,倒比我瘦10斤,小腹平坦小腰一把,穿旗袍風韻十足。
我外婆生了三個女兒,我媽算是讀書不多,但是嫁得好的人,因為我爸寵她,寵得五十多歲的她依然像個少女一樣,每天家裡的生意基本上歸老爸管,她愛睡到幾點就幾點起,我爸收攤回來再給她燒午飯,每天一日三餐都是端到手上的,做得不好吃還要叨叨,我爸從來都是打不還手罵——會委屈地還口,但很快他就放棄掙扎了,因為我媽的火力太猛了,道理都長在她那兒。
但這不代表我媽就不努力;當年她嫁給我爸的時候,我爸也是一窮二白的,我奶奶有三個兒子,大伯頂了我爺爺的職——我爺爺是人民教師,三叔去了國土資源部門,就我爸,讀初中的時候,因為我爺爺得了肝癌,在床前侍奉了一年多,就荒廢了學業,啥也沒有,一開始進居委會辦公室工作了一兩年,但因為工資實在太低養不了家,後面就出來了。
我媽是從廣西農村嫁回我們湖南的,當時看我爸實在沒法養家,就自己出來在街上擺水果攤,從生了我到生下三妹,什麼生意都做過:賣水果、販米、開紙錢加工廠、開榨油廠、開早餐店,最後直到生下我第,才開始做粽子,沒想到一做就做了快二十年,成為地方上一絕,到端午節,整個市的公家單位都跟她訂禮盒,更有人驅車二三十公裡來我家,搬個板凳坐在灶邊耐耐心心地等熱乎乎的粽子出爐。
我們都害怕給我媽幫忙做粽子,因為她要求十分嚴苛:形狀要好看,鬆緊要適度,速度要快,不然她就會百般挑剔,像我這種好性子都受不了。
我媽還很愛美,喜歡穿豔色衣服,家裡的窗簾是我老公親手給她做的——我老公是家具設計師,選的華麗麗的金色,就為了配得上她新買的那組貴妃沙發。她還喜歡追劇——各種虐戀宮鬥古裝大劇,她是從不錯過的,所以我們家電視的各種會員都開了,我沒結婚前回老家,我媽經常把我爸攆到客房去睡,我們娘兒倆能從睡覺聊到天蒙蒙亮,再一起蒙頭睡懶覺。
我媽的脾氣,我爸忍了一輩子,有時我忍不了跟她吵的時候,我爸就說:你讓著些你媽吧,她都霸道了幾十年了。
其實我媽心很軟,講孝義重感情,我讀高中那會我外婆因為風溼,在我姨家摔了一跤就癱瘓了,我姨是大學講師,當時課多,也沒法好好照顧外婆,我媽就二話不說,去南寧接我外婆回我媽家,那會她一百斤左右,一個人背著快150的我外婆,一路折騰回來,當時還沒有高鐵,大巴司機都不願意我外婆上車,我媽各種央求,才把我外婆扛回來。
關鍵時刻,我媽頭腦很清楚;當年我媽是跟我爸去新疆生的我弟弟,因為當時那裡管得相對沒那麼嚴。當時從湖南去新疆,要坐3天3夜的火車,火車上又悶又熱又擁擠,我爸得了癔症性精神病,老說有人要追殺他們,要跳車,這個時候乘警就把我爸綁了起來,裝在麻袋裡,當時路上很多這種犯病的,乘警把他們都綁了擱在同一個車廂,我媽捧著6個多月的大肚子去看我爸,我爸還犯著病,說乘警跟壞人串通了,叫我媽不要管他了,自己下一站下車去逃命吧。
我媽當時也有些恐懼,但她相信乘警,也相信我爸是病了在說胡話,所以並沒有逃走,也沒有給我爸鬆綁,後面到站了,我爸喝了點水,在車站裡呼吸了新鮮空氣,慢慢就恢復正常了。
後來過去的好多年,我媽都說,當時也是一念之間,覺得不能拋下我爸,不然也沒有我們家後來的好日子了。
所以後來我工作了,不管工作上遇到再大的困難,我都會想起我媽最艱難的時候,我想,我再難,也不如她當時遇到的困難那麼大;我再累,也沒有在家給她幫忙的時候累:我們在家幹活,經常為了趕訂單熬通宵,連續三四天只睡2-3個小時也是常事,又有什麼熬不過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