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電梯裡,我卻忐忑不安,今天要去醫院看一位同事,周天加班的時候還在和他討論周一出不出差的問題,周一就得知他在出差路上遭遇嚴重車禍,在生與死之間徘徊了6個小時。
萬幸的是,他還是回來了,回到了大家的身邊,卻也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失去了半個肝,做了開顱手術,所以左半邊仍然處於無知覺狀態,至於斷裂的肋骨和其他部位,幾乎可以認為是很小的損失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來之前,已經被很多已經來看過的同事告知,他現在狀態比較差,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比如不能盯著他不好的部位看,比如不能說一些刺痛他的話,所以我也是精心做了準備,能聊哪些話題,不能聊哪些話題。整理整理了自己的衣裳,我邁入了病房。
儘管已經做好了準備,我仍然被眼前的情況所震驚:
罩在呼吸機下的是一張蒼白的臉,深陷的眼窩,一隻雖然仍然有神,卻透露著無盡的悲哀,另外一隻,宛若傍晚的夕陽,垂落在眼瞼的最下側,那是無力的,也是無神的,像是在宣告生命的末路,也像是在告知最後的放棄。左手的手指蜷在一起,無法張開,這個是肌肉收縮的反應,但是手臂也開始出現了收縮,這個是嚴重化的徵兆!左邊腦袋的頭皮,隨著腦袋的轉動而上下起伏波動,因為缺少了一塊頭骨,頭皮缺少了強硬的支撐,只能隨波逐流。右手插了輸液管,可以看出他想舉起右手打招呼,卻被旁人摁住了。
調整了下心態,我走上前去,打了招呼,卻不知道說什麼,還好有其他同事幫忙解圍。我始終無法相信這個是同事本人,明明周日還在一起討論周一是否出差,明明周日還在一起探討業務上的一些困難,明明周日,還在一起吃甜點,這才幾天,就已經是如此大的變化。我衝他禮貌的笑了一下,站在了他的左側,聽他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說著當天的經歷。。。
隨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話題開始越來越偏,思路開始越來越奇怪,我突然發現他的左手想要抬起,想要努力的抬起,我開始吃驚地看著大家,卻得到了另外一個不想聽到的答覆,因為做過腦神經手術,他的智商時而正常,時而只有10歲左右,這個是他敘事無法完整清晰的原因,這個是他現在也在糾結的原因,我望向他,其實從剛才開始,氣氛就開始凝重,氣氛就開始變得壓抑和傷感。
看著那略微抬起的手臂,我很自然的也將自己的一隻手臂放平,貼在病床上,我想起了小時候玩的遊戲,兩個手臂平放在一起,慢慢舉高,然後一個一個手指開始對應觸碰,從大拇指到小手指,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有節奏,像和外星人在玩觸碰。看著他的眼睛,我的手跟著他的手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抬起,始終跟著他的速度,不快,很慢。然後慢慢的伸出了大拇指,在他尚未完全張開的大拇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隨後緊緊地貼在了上面,等著他慢慢伸直食指,緩緩的也觸碰在了一起。5個手指觸碰只需要一瞬間,但是整個過程缺花費了5分鐘,這5分鐘沒有交流,但是可以感覺到,這5分鐘,兩個人都很快樂。其他同事也受到了感染,紛紛過來一起和他玩這個遊戲。
我站了起來,看著他的眼神,看著同事們的眼神,也想著自己的眼神,不知道這樣的快樂能持續多久,或許10歲的他比32歲的他更適合現在吧。隨著他越笑越開心,他開始咳嗽,這是因為他剛長好的肋骨還比較脆弱,笑會壓縮他的肺,為了預防那未長好的肋骨對他的內臟造成二次損傷,我們停下了遊戲。
我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最初站的位置,舉起他的左手,對齊兩人的手指,隨後從小手指開始,逐個逐個手指放開,緩慢說道,剛才那個是相遇,現在這個是放開,你需要學會釋懷,學會放開。他看不到我,畢竟是平躺的。這次很快,因為是按照我的節奏,五個手指完全分開後,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像倒塌的電線桿,像倒塌的大樓,極其沉重。我笑了,握住那即將放平的手臂,緩緩抬了起來,一個一個手指又對應貼了上去,然後十指相扣,這個是釋懷之後的希望,是未來。
同事們都笑了,都開始過來和他玩這個遊戲,他的眼角,有淚開始滑出,順著眼角,直達鬢角,卻只是樂呵呵的說到,我還要玩,我還要玩。
在笑聲中,我們離開了病房,走到門口,我突然嘆了口氣,如果你不是32歲的你,我們如何陪你哭呢?隨後是一句微弱的答覆,不確定其他人有沒有聽到,我這卻是字字清晰,如果我不是10歲的我,我又如何陪你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