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百日祭》
文/圖 七品草民
娘「老了」。
都過去一百多天了。
在我們老家,忌諱說人死了,也不說去世了,而是說「老了」。
其實,娘其實並不老,才六十七歲,原以為她至少還可以再陪伴我們十年或二十年的,實在不行,哪怕五年也好。
然而,娘卻「老了」,我們未能挽留住,癌症病魔帶走了她。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無能為力。
娘,永遠印在我的腦海中。
2012年冬天的悽涼來的特別早,接連幾場意想不到的雪。雪雖然很小,夾雜著海水溼氣,小風侵肌入骨,讓我格外清醒。
下夜班回家,睡了不足四個小時,從床上爬起來,來不及吃飯,匆匆搭乘公交車從青島奔向膠南。
娘躺在膠南人民醫院病床上。因為,醫生告訴我,「母親所剩時日不多」,但不確定「時日不多」是多少天,一個月抑或幾個月,又甚至是幾天。
作為兒子,我所能做的僅僅是在「時日不多」的日子裡,陪伴著她。讓她安心,接受醫院的治療,或者說可以減輕痛苦;讓她放心,孩子一直在身邊,不要再擔心其它;還有讓一直守護她的大,有時間稍微休息一下。
……
12月7日,告別了寒冷,天氣漸轉暖。
娘看到我之後說,「咱們回家吧」。冥冥之中,娘應經是有所感覺。我也知道,娘的大限之日到了。果然,九點多拿到了醫生的出院通知。
12月8日,娘清醒了許多。或許癌症的折磨輕了許多,一夜她並未喊叫。
在炕上,我和小舅在一側,哥哥和小姨在一側,這是從醫院返回家的第二天。
小姨說,「這是老大,那邊是老二,我和他舅都在這守著你。」
「我知道。一樣親。」娘很清醒而且說話清晰但卻無力,言語簡潔卻意義頗多。
是的,她知道。她並不糊塗,因為病在肚腹,而非頭腦。在身邊陪伴的都是親人,她清楚大限已至,雖然留戀卻已無可奈何。
是的,她也知道,這幾天來的探視的人,她都熟知。但是她顧不上,雖然來來往往的那麼多好友,她已經沒有力氣一一打招呼。畢竟,癌症折磨了許久,吞噬了她的精力。
是的,一樣親。兩個兒子就像左右手,豈能分彼此?兩個兒子上學、工作、結婚、生子,雖然讓她操碎心,但她卻引以為驕傲。
是的,一樣親。姥爺、姥姥撒手人寰時,生活的重擔和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落在了母親肩上。那年,母親剛14歲,小姨才9歲,小舅僅7歲。
娘努力睜開眼睛,想再看看這個家。我卻猛然發現她的眼睛乾澀了,就像乾癟的葡萄,不再圓潤晶瑩,也沒有了光澤。
與她對視,她卻沒有看我,我俯身貼在她耳朵旁邊輕聲道,「娘,翻個身。」娘的肚子腫脹得厲害,渾身無力,翻身這個簡單的動作也需要別人幫助才能完成。
「好。」聲音由高而低,像嘆氣一樣從牙縫裡擠出來。
大聞聲從東間闖入,爬到炕頭。「起來坐坐?」一如往常,夫妻對話沒有稱呼,連「孩子他娘」都省去了,嘴上說著卻用眼睛去徵詢娘的意見。
娘又費力地擠出來一個字「好」。
在大的幫助下,娘「坐」起來了。與其說「坐」著,不如說「躺」著。娘並非成九十度角的端坐,因為肚子腫脹的讓她無法「坐」好,只能依靠在大的身上,大用背膀支撐著。
娘環視了一圈,這個她操持36年的家。太累了,僅僅就看了一圈,她便把頭靠在大的後背上,看看左右——她的親人,弟弟妹妹,還有兩個兒子。
然後示意繼續躺著。
躺下之後面對著大,她把胳膊抬起,很親密地環扣在大的脖子上。
大眼睛噙著淚水,情緒已難以控制,開始抽泣。
「不弄樣啊」。
娘勸說大不要哭泣。
「足了」。
大告訴我,娘像早知道病情一樣,在醫院時就告訴他「足了」。14歲挑起家庭重任,撫養了弟弟妹妹,並且幫助他們成家立業。如今兩個兒子也都已成家而且孫子孫女都有了。所以「足了」。
其實,我知道「足了」還應該有另外一個意思,娘在重病期間,是大一直悉心照料著,這讓她感到知足。
她雖然知足了,但是她放不下大。
早飯是輪流吃的,必須有人時刻守在娘身邊。
我吃得快,也沒吃什麼,因為沒有胃口。替換小姨去吃飯。大沒有怎麼吃,一會兒也跟過來了。
我跟大商量,「不能讓娘不明不白的『走吧』」,要把病情告訴娘。
我跪在娘身邊,俯下身告訴娘。「娘,你也太能忍了,病了這麼久才告訴我們。癌症晚期了,青島、北京的醫院專家都會診過。」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了。」
娘以為像感冒忍忍就過去了,不願意給兒子添麻煩。但她不知道癌症這麼殘酷,她也不知道兒子多希望有娘在身邊。
(2013年4月5日 夜於青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