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已永遠的離開我們三年多了。爸爸還頻繁的提到媽媽,每次提及媽媽,他都是淚眼汪汪。他說他想媽媽,只有端著酒杯坐在媽媽的照片前,他才能找到感覺;他說他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守著他和媽媽的家,每天看著媽媽的照片,他就心滿意足了!每次爸爸說這話的時候,電話這頭的我,眼淚止步不住的往下流。曾經,我以為爸媽爭吵了一輩子,他們之間是沒有愛,不懂得愛情的。可是,現在,我卻深深的體會到:原來,爸媽之間,愛的太過於深沉,愛的心裡早已只有對方了。而我,太過於年輕,傻傻看不懂爸媽的愛!
這張照片拍攝於2010年10月3日上午,廈門去往鼓浪嶼島上的輪船上,至今已近10年。
當時我暫時被單位派往福建莆田工作。因工作太忙,十一無法回家陪伴爸媽。爸媽便帶著小侄女、侄子以及外公和後外婆,乘坐長途汽車,來到我出差的地方看望我。
趁著這個機會,我抽出來幾天時間,陪爸媽遊覽了廈門的鼓浪嶼、廈門大學以及莆田的湄洲島。
這張照片,拍攝於2010年10月4日,廈門湄洲島。十年前,媽媽年輕、健康、漂亮,特有活力。她一心只考慮家人,希望家人平安、快樂,就是她最大的幸福。所以,她盡心盡力的帶孫輩,盡力盡力的照顧爸爸。以至於爸爸在媽媽去世之後,幾乎完全失去自理能力,啥都不會。以至於爸爸在媽媽去世多年多了,還只能靠著酒來麻醉自己,暫時性的忘了喪失最愛的妻子之痛!
在今年的3月23凌晨,因為實在想念我媽,我徹夜難眠。一個人在靜悄悄的客廳裡,敲打著鍵盤,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過去家人的照片,尤其是媽媽的照片。忽然,悟空問答裡看到這麼一道題目:「夫妻爭吵一輩子,某一天突然走了一個,另一個是痛苦呢還是解脫呢?」
當時,看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瞞大家,我真的是淚流滿面,邊回想起父母之間的事兒,邊寫下了下面截圖所示的回答。
我爸媽,1980年正月結婚的,1981年生下我大姐,1983年生下我二姐,1984年生下我。一生含辛茹苦養育了三個女兒,夫妻攜手共度37年光陰。他倆,結婚37年,爭吵37年。從我記事之日起,我的印象中,全都是他倆的爭吵。
爺爺奶奶一共生育十個孩子,前面四個夭折了。後面生了六個孩子,兩兒四女。爺爺去世的時候,叔叔才八歲。所以,對於有些重男輕女的家庭來說,爸爸小時候,無疑是在萬千寵愛之中度過的。毫不誇張的說,因為爺爺在我們那邊有點權勢,爸爸在當地,完全就是一個淘氣、調皮的「公子哥」一枚。
外公外婆一共育有四個孩子,三兒一女,媽媽是唯一的女兒。和爺爺奶奶家相反,外公外婆是重女輕男。媽媽出嫁之前,是家中的嬌嬌女,啥都不會做。
這麼兩個從小都被嬌生慣養的人走到一起,婚後爭吵,肯定是無法避免的。
印象中,爸媽爭吵,一小部分是為了錢,而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爸愛喝酒,貪杯導致的!這也是我為何在2003年高中畢業的時候,執意選擇離家千裡之外,一個南方嬌嬌女,選擇來北京求學的原因。高三那年,我只有一個念頭:上大學,一定要離家越遠越好,我實在受不了我爸媽的爭吵了。
爺爺去世的早,在爺爺去世之後,我家的家庭有點衰敗。再加上我爸媽當時可能確實是存在重男輕女,想要個男孩的想法所致吧,他們一口氣連生三個孩子。在80年代初,計劃生育正嚴的時候,就因為生我,爸爸工作差點就沒了,讓人家直接告狀到省裡,要被清理出單位。後來,因為一個爺爺出手相救,我爸工作得以保住。罰款六百了事!當時的六百,可比現在的六百值錢多了。
小時候,我家的家庭條件確實比較拮据。雖然爸媽單位還挺不錯的,但是,別人家都是一個孩子,唯獨我家三個孩子。同樣的工資,別的家庭只需要養一個孩子,日子過得非常舒心,沒什麼壓力。可是,我家卻不同了,我家得養三個孩子,交三個孩子的學費,為三個孩子買各種所需用品之類的。所以,經濟方面,肯定拮据!
在這裡,我特別要感謝我的爸媽要強的性子。他倆都是從小就沒受過苦的人,長大之後,卻為了孩子們,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努力為女兒們營造更好的生活條件。他們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挨餓,被別人瞧不起了。
為了讓我們三姐妹過的更好,為了讓我們不落後別人,更為了讓別的孩子有的,我們三姐妹同樣也有,他們想方設法改善條件,努力賺錢。
爸媽單位院子裡有一大片空地,我媽這個從小沒幹過農活的人,竟然把這片空地全部開荒種上菜。早上上班之前,去菜地裡澆水、拔草之類的。晚上下班之後,料理完家事和我們三姐妹,有點時間,就去菜地裡照顧她的菜了。我媽種的菜,長相佳,口感好。就如現在所說的,完全就是「綠色無公害」的菜啊,每次菜豐收之後,我媽一部分給單位的同事們,一部分挑去菜市場賣掉,換來錢,存起來給我們當學費。
爸媽單位有食堂,食堂後面有豬圈。為了多賺錢,改善生活,爸媽承包了這個豬圈,開始養豬。這是引起我爸媽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吵架的根源。
豬吃的東西,一小部分來自我和二姐去拔的草,一大部分來自食堂的剩菜剩飯。從來沒買過飼料之類的。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家養的豬,肉香,很受歡迎。起先,毫不相瞞,確實是賺了一些錢。拿著養豬賺的錢,爸媽又開始擴大規模。養了一頭母豬,用來下小豬。然後把小豬全部養著,養大了賣掉。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豬瘟,不僅把之前賺的錢全部賠進去了,還倒貼了很多錢。那段時間,爸媽幾乎是吃住全在豬圈。白天他倆正常上班,下午一下班就了去豬圈守著他們的豬。給豬餵藥、打針,細心照顧著。可是,還是很多豬生病而死。病死的豬,爸媽全部都特意找了個地方挖了個大坑埋掉了。剩下幾頭養大就賣掉,不再養豬了。
鬧豬瘟的時候,我爸媽爭吵的太多太多了。兩個人不僅吵架,吵得激烈的時候,還打架。
大姐在我出生之後,就被爸媽送去外公外婆家帶著了,一直到上初一才回到我們身邊。所以,她沒怎經歷過爸媽吵架的事兒。可是,我和二姐不同了,我們從小就沒離開過爸媽,一直是跟著我爸媽過日子的。每次爸媽吵架和打架,我倆就嚇得直哭,躲在一邊哭,還不敢大聲哭,只敢輕輕的哭。真的,那段時間,不管是對於爸媽來說,還是對於我和二姐來說,都是一段特殊的時期!
爸爸愛喝酒,在我們那個小縣城,有著「酒仙」之美譽。哎,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美名遠揚啊,大家都知道他愛喝酒,酒量不錯。可是,外人,又有幾個真正知道他酒量究竟如何呢?
年輕的時候,爸爸酒量確實還不錯。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肝臟早已經被酒精損壞了。一次又一次喝多,一次又一次喝的東倒西歪的被「酒友」送回家。每次我爸多了,我媽就特擔心,開始四處找人。每次我爸喝多了,我媽都是細心的給我爸洗臉、洗腳、擦身子,精心伺候著。
可是,每次等我爸酒醒之後,我媽便使勁和我爸吵,說他不該喝這麼多酒,自己的命不要啊!早幾年的時候,我媽跟著我在北京帶孩子,還對我說:「紅妹,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爸。你爸愛喝酒,肝臟又不太好。就怕他喝酒出什麼事情了,叫我以後的日子怎過啊!」
令我們所有的人都想不到的是,一向身體硬朗,大大咧咧,在所有的人眼中,我媽一定是長壽有福氣之人的,竟然走在的這麼匆忙,這麼匆促。
2017年4月,我媽突患爆發性黃疸肝炎。可是,一向習慣隱忍的媽媽,這次同樣選擇了隱忍。她沒告訴任何人,她身體的不適。以至於我們都不知道我媽其實病的很重了。等我們發現的時候,我媽已經錯過最佳治療時期了。
2017年4月27日中午,我媽打電話給我,確認我是這一天晚上的火車票,讓我第二天下火車之後,直接帶公婆和孩子們回家裡來吃飯,她做好飯菜等我們。這天下午,我爸中午午睡起來去上班的時候,我媽還好好的。可是,等我爸下班回家之後,我媽當時正在廚房炒菜,她看到我爸回來,便對 我爸說:「老公,你看看我眼睛,是不是不對勁啊?」這時,我爸才驚訝的發現,我媽眼睛都是黃的了。我爸被嚇壞了,趕緊打電話給我大姐二姐,讓她們快回來。
我姐姐姐夫們,接到電話,第一時間趕回家開車送我媽去了我們當地的人民醫院。當時抽血結果出來之後,醫生告訴我姐姐姐夫們:「你們趕緊往大醫院送,聯繫省裡大醫院的床位,我們這裡治不了!」當晚,大姐二姐大姐夫二姐夫四個人,連夜到處求人,打了半個晚上的電話,終於搞定我們省裡一家權威肝病醫院的床位。第二天一大早,二姐夫開車,大姐、大姐夫、二姐、我爸緊急送我媽去了省醫院。
從我媽入院到走,一共一個月零兩天!
我爸一直以為我媽會很快好起來,當時,他確實存在掉以輕心了。他說我當年在我媽媽肚子裡的時候,他也得過一次黃疸性肝炎,後來吃中藥治好的,很好治,沒多大問題。他還勸我們別擔心!抱著同樣想法的,還有我媽本人。她也認為自己會很快好起來的。她說她還要跟著我來北京幫我帶孩子,還要一直陪著我爸,太不放心我爸喝酒了。可是,沒想到的是,我媽會因為這個疾病,永遠的離開我們。
永遠都記得,醫生第一次給我媽下病危通知的時間:2017年5月19日上午。
當時,醫生把我單獨叫去醫生辦公室,對我說:「你媽情況不太好,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是繼續治療,還是放棄治療,辦理出院手續,你們商量一下。」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完全是懵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後來,我反應過來之後,直接對醫生說:「我們絕對不放棄治療。繼續治,只要能救我媽,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願意。你先別告訴我爸,他和我媽結婚幾十年,從來沒離開過,怕他受不了。」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之後,我躲在走廊的盡頭,哭了好一會。然後,擦乾眼淚回病房。怕我爸媽看出異常,我裝著笑的樣子回到病房的。我爸問我:「醫生對你怎說的?」我笑著說:「沒事,醫生說媽媽情況好轉了,各項數據快恢復正常。」我爸一聽這話,特高興。
那幾天,我媽情況確實不太好,肝區總是脹痛。怕我爸起懷疑,我藉口我大兒子要過生日了,讓他回去給孩子過生日,我留在醫院照顧就行。
當時,爸爸原本是讓我回去陪孩子過生日,他在醫院的。可是我說爸爸一個大男人,照顧起來總是不方便的,還是我留下更好。最終,爸爸回去陪孩子過生日,我繼續留在醫院陪伴我媽。
可是,沒想到的是,4月28日中午,我正端著碗準備吃飯,醫生再次把我叫到醫生辦公室,讓我們緊急帶我媽出院回家。已經到這時候了,我無法再隱瞞了。不得已,我只好硬著頭皮告訴我爸,讓我爸做最終的選擇。
雖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了,但我爸當時的樣子,一直刻在我腦海之中。現在每每想起來,我都覺得自己當時太過於殘酷了,怎能一點時間都不給他,不做任何鋪墊,就告訴我爸這麼殘酷的事實呢?我爸當時完全呆住,不敢相信我媽已經這麼嚴重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爸全程拉著我媽的手不肯放。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爸堅持必須他陪在我媽身邊,誰都沒法支開他。
我媽在回家之後的第三天下午,也就是2017年的端午節下午四點十五分,永遠的離開了我們。從這一刻開始,我爸完全就像丟了魂一樣。
我媽的後世,我爸啥都不知道,全靠著我大姐、我舅舅、姑姑、姑父、叔叔、嬸嬸以及家裡的親戚朋友們幫襯著弄完。我爸渾然不知。
料理完我媽的後事之後,緊跟著就我們那邊的七月半,鬼節。我媽走後的第一個鬼節,按照我們那邊的習俗,必須重視。從七月初一到七月十五,整整半個月,我們家幾乎每天都有親朋好友來,家裡每天都幾桌的人吃飯。我爸完全沉浸到他的葬妻之痛中,渾然不知。
這一年的8月,我在老家已經待了三個多月,將近四個月,不能再待了,必須要返回北京。臨行前,太擔心我爸,自從我媽走了之後,我爸天天哭,天天哭,把眼睛都哭壞了。所以,我堅持讓他跟著我返回北京。當時,我天真的以為,換了一個環境,我爸就能好受一點,不會再天天哭了。可是,我爸來到我家之後,還是天天哭,一到晚上就哭,就想我媽媽,說這個世界上,我媽對他最好了。
這次,我爸在家住了兩個月,便再也住不下去,吵著要回去,說他要天天看著我媽的照片才能睡著。看著日漸消瘦,眼睛都哭壞的爸爸,我心疼不已,只好依著他,讓他回去了。
2018年的1月,春節前,我爸因為成天沉浸在喪妻之痛中,整日借酒消思念,以至於把自己的身體徹底喝垮,喝成酒精肝,重度肝損。我收到消息,連夜帶著孩子返回老家。到家的第二天,我們姐妹幾個把我爸送去了省大醫院。
也許是醫生的話見效了吧!從醫院回來之後,我爸稍微能控制點酒了,不再像我媽剛走的時候,那樣酗酒,也會按時把酒精肝的藥吃完了。
我媽2017年的端午節下午四點十五分走的,到現在2020年8月5日,三年多了,我爸還是每天在思念亡妻之中度過,還是每天端著酒杯看著我媽照片,一邊喝酒,一邊和我媽說著話。每天晚上,他都習慣性的把自己灌醉,他說:「晚上這餐酒,你們都別攔著我,讓我喝。我喝醉了,才能睡著,才能不想你們的媽媽。要不然,我睡不著,無法睡覺啊!」看著悲痛的老爸,看著滿頭白髮的老爸,我們只有含淚應許了!
真的,毫不誇張的說,如今的我,牽掛的人是:生我的,和我生的。相對來說,我更牽掛我爸爸,擔心他的身體,擔心他眼睛哭壞了,看東西太過於費勁。
去年下半年,爸爸在我這裡幫我接送孩子。有一天快臨近中午,我工作實在太忙了,幾乎是抽不出來時間去準備午餐。爸爸走到我電腦旁邊對我說:「紅妹,你繼續忙你的,我去切菜、煮飯,你不用管了。」我當時笑著答應了,安心的繼續處理工作。
可是,等我忙完之後,去廚房找他的時候。站在爸爸背後,看著他切肉的樣子,我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他幾乎天天哭,眼睛早已哭壞,看東西都是模糊的。切肉,躬著腰,幾乎是趴在案板上切。我趕緊讓我爸走開,我來。
你們能想像嗎?我爸,一米六二的個子,一個大男人,曾經130多斤的體重,短短的三年,竟然瘦的只剩下103斤了。
我爸,現在記性可差了。他用電飯煲煮飯,插上電源了,卻忘了按煮飯鍵,等我們要去盛飯的時候,才發現米還是原樣的。他下樓去自助打水機打水,拿著水桶出去,卻忘了帶水卡,只得又上樓拿水卡,再下去打水。他用電熱壺燒水,插上插頭就走了,沒按一下燒水鍵。他,前一分鐘想著要幹啥事,後一分鐘,從客廳走到廚房的功夫,就給忘了自己究竟要幹神馬。常常站在那裡發呆,努力回想自己究竟要幹神馬。
我爸,這位曾經在我們小縣城有著「酒仙」、「海量」之美譽的人,現在卻一喝酒便醉。我們擔心他的身體,都不想讓他再繼續喝酒了,可是,每次看到他可憐兮兮的對我們說:「我不喝酒,我就睡不著,我就想你媽。我只有喝酒,喝醉了,我才能睡覺。」的時候,又於心不忍!
我媽在世的時候,來我這裡住了一個月,就吵著囔著要回去,說想我爸了,說他擔心我爸在家不好好吃飯、擔心我爸有一餐沒一餐的湊合過日子、擔心我爸換季找不到衣服了、擔心我爸又出去喝酒了、擔心我爸喝酒在外面摔跤了。
而我爸,不管他如何和我媽吵架,每天下班到家,第一件事情必定是先找我媽,看到我媽在家了,才又去幹別的事情。
小時候,我以為我爸媽之間,沒有愛,他們根本就不懂得愛情,要不然,怎會總是吵架呢?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通過我爸媽的感情,我卻深深感受到:我爸媽之間,他倆的感情早已經在爭吵之中升華,在爭吵之中變得相互離不開對方了。也許,這就是真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