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看西遊第241期）
文/牽著蝸牛散步
一
不少人問蝸牛：都說唐僧一人帶著四個動物到西天取經，孫悟空是猴子，豬八戒是豬，白龍馬是龍，那沙僧是什麼動物？
孫悟空從石頭裡崩出來時就是石猴，說他是動物，沒人有異議。小白龍原本就是西海龍王的三娃，說他是動物，也沒人有異議。
但說豬八戒是豬，可能會有人反駁，因為他在天庭時是天蓬元帥，也是人，只是被貶下界時，不小心丟進了豬圈，才成為豬頭人身的怪物。
原著第八回，觀音去長安招聘取經組長，在福陵山被他攔路打劫。「此山是我開……」臺詞還沒念完，被觀音劈頭一頓臭罵：「你是那裡成精的野豕，何方作怪的老彘，敢在此間擋我？」
豬八戒趕緊嚴正申明——
「我不是野豕，亦不是老彘，我本是天河裡天蓬元帥。只因帶酒戲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一靈真性，竟來奪舍投胎，不期錯了道路，投在個母豬胎裡，變得這般模樣。」
但事實證明，他是說了謊的（他為何會說謊，蝸牛改天將解析），在上天任天蓬元帥之前，他其實就是豬妖！
在原著第八十五回，豬八戒與豹子精幹架前，念了一首打油詩：
巨口獠牙神力大，玉皇升我天蓬帥。
掌管天河八萬兵，天宮快樂多自在。
只因酒醉戲宮娥，那時就把英雄賣。
一嘴拱倒鬥牛宮，吃了王母靈芝菜。
玉皇親打二千錘，把吾貶下三天界。
教吾立志養元神，下方卻又為妖怪
……
大家注意看，巨口獠牙不是野豬嗎？一嘴拱倒鬥牛宮，還一嘴吃了靈芝菜，不是豬的行為？「下方卻又為妖怪」，一個「又」字，證明他以前曾是妖。
二
既然豬八戒是豬妖成仙，那麼沙僧前世會不會也是動物呢？
我們先來看，沙僧是如何到天庭的——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裡曾遊蕩。
……
皆因學道蕩天涯，只為尋師遊地曠。
常年衣缽謹隨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閒行百餘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
……
從他的自傳來看，找不到一點以前曾當妖的痕跡，當然也無法判斷他以前是不是動物。
在浮屠山，唐僧問烏巢禪師前程，老烏念了一首詩，最後兩句是這樣的：
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
從老烏的口氣來看，沙僧似乎是水怪。周星馳的電影《西遊降魔篇》就把沙僧搞成大鯊魚，但在鄭保瑞的西遊系列裡，他又變成了藍精靈。
原著中，觀音第一次見到他時，是這樣一幅殺馬特造型——
青不青，黑不黑，晦氣色臉；長不長，短不短，赤腳筋軀。眼光閃爍，好似灶底雙燈；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缽。獠牙撐劍刃，紅髮亂蓬鬆。一聲叱吒如雷吼，兩腳奔波似滾風。
這的確像是某種魚類成精。特別是「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缽。獠牙撐劍刃，紅髮亂蓬鬆」，像極了某種魚類。
在原著第六十一回，孫悟空變成牛魔王騙走了羅剎女的芭蕉扇，牛魔王騎著共享單車緊急追趕，快趕上時，心裡卻尋思——
「猢猻原來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餂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十萬八千裡遠，卻不遂了他意？我聞得唐僧在那大路上等候。他二徒弟豬精，三徒弟沙流精，我當年做妖怪時，也曾會他，且變作豬精的模樣，返騙他一場。料猢猻以得意為喜，必不詳細提防。」
這裡，牛老先生又給我們透露了一個信息，老沙其實是沙流精。記住，是沙流精，不是流沙精！
沙流精是個什麼鬼？沙子成精？
三
要弄清沙流精的來源，就要讀讀由玄奘弟子慧立、彥悰撰寫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書裡記載了玄奘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
當年，玄奘法師偷渡到天竺，途經一片茫茫的沙漠，大約有八百裡之遙。在沙漠中，水就是生命，可是，他卻不小心打翻了水囊，水漏得點滴不剩。堅持了五天，終於奄奄一息，他以為生命就將交待在這裡了。
彌留之際， 突然看到一個身材高大、滿臉鬍子、手拿武器的人對他說，起來，前面就有水！他猛然驚醒，艱難翻到馬背上，老馬奔跑，果然把他帶到前面不遠的一處水塘邊，他得救了。（「即於睡中夢一大神長數丈，執戟麾曰：何不強行，而更臥也！」）
後來，玄奘給人談起這段經歷，當地人告訴他，這個身材高大的夢中之神，就是深沙神，專門保護取經人。
從書中記載來看，沙僧原型並非動物，而是一個沙漠中的神，相當於那個地方的土地，或者今天的村長。
四
但在後來，好好的村長咋變成了食人族，還專吃取經人呢？
原著中，沙僧把吃人吃出了新高度。他看到豬八戒，立刻以一名專業廚師的標準對這個食材給出了3分中評——
莫言粗糙不堪嘗，拿住消停剁鮓醬！
沒拿到5星好評，豬八戒極為不滿，大怒道：「你這潑物，全沒一些兒眼色！我老豬還掐出水沫兒來哩，你怎敢說我粗糙，要剁鮓醬！看起來，你把我認做個老走硝哩。」
兩個吃貨開始猛幹架。
據說，沙僧形象從土地神跌落到吃人的廚師，主要歸結於《大唐三藏取經詩話》。
可能很多人不了解什麼叫《詩話》，與之前的「記」「傳」有何區別。簡單來說，那時的佛教信徒絕大多數連幼兒園文憑也沒有，大字不識一個。你讓他去看我們現在都不甚看得懂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相當於對牛彈琴。
不過，這難不到聰明的古人，他們將裡面的故事畫成掛圖或壁畫，像今天的PPT一樣，一幅一幅地展示給信徒看，旁邊配上專業的講解人員。
這些講解員為了不讓下面的人打瞌睡，就添油加醋，口沫橫飛，加了很多生動情節，把假的都講得像真的一樣。今天《西遊記》中的好多故事，就是這樣創作出來的。
但每個人的腦袋不一樣，講的東西也不一樣，常常張三與李四的矛盾，李四與王五的說法又不相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一個統一的講本。這個講本，就叫《詩話》，相當於今天的相聲手抄本。
沙僧是沙漠裡的神，沙漠給人的感覺又很兇險，玄奘法師那段經歷不足以體現他的牛叉，所以PPT講解員就只能委屈沙村長，把他半黑化。
宋代版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裡的原文是這樣的：
深沙云：「項下是和尚兩度被我吃你，袋得枯骨在此。」
講的是玄奘法師前世也曾到天竺取經，經過沙漠的時候被深沙神吃掉了。這樣，好人深沙神就變成了妖怪沙和尚，也就是牛魔王同志說的沙流精。
再後來，八百裡流沙講著講著就成了八百裡悲傷逆流成河，沙和尚也從沙裡被強按到了河裡，吃的兩個取經人變成了九個，脖子上被硬加了七個骷髏頭。
歷經多次改編後，成了今天原著中的這段描述——
菩薩，我在此間吃人無數，向來有幾次取經人來，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頭，拋落流沙，竟沉水底，這個水，鵝毛也不能浮，惟有九個取經人的骷髏，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為異物，將索兒穿在一處，閒時拿來頑耍。
所以，《西遊記》是古代全民多次改編創作的結果。如果按今天某些槓精說的西遊是經典一點不能改編，那我們現在看到的《西遊記》，只能是玄奘法師的西行流水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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