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方女王
自去年深冬開始,許巍便開始輾轉於各座城市的「無盡光芒」巡迴演唱會,這是他蟄伏六年後給歌迷的巨大驚喜。
他依舊不作任何宣傳,不做無用的寒暄,用心唱完每首歌,然後安靜離開。
這麼多年過去了,中國搖滾早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對於許巍而言,他變了,卻也沒變。
褪去了質疑與不羈,剪掉了長發,如今的許巍笑容溫暖純真,眼神裡寫滿平和,唱出了一代人的青春嚮往。51歲的他依舊被歌迷親切地稱為「許少年」。
出道近三十年,許巍幾乎從不參加娛樂節目、不上選秀、不當評委,除了一些人物專訪,幾乎看不到他在媒體上露面。
他總是歸隱於自己的清靜之地,悠然自得。
這麼多年過去了,許巍仿佛離我們越來越遠。
其實,他一直都在。他只是在不屬於自己的時代,做著自己,歌唱著似是而非的生活:
「經歷了人生百態世間的冷暖,這笑容溫暖純真。」
1990年一個夏天的夜晚,對旁人來說是一個異常普通的日子,可對許巍而言,這是一個足以改變他之後人生的瘋狂時刻。
許少年聽到了人生中第一場搖滾演唱會「崔健在西安」。
他站在臺下,望著舞臺上不可一世的崔健,挽起褲腿,用近乎沙啞的聲音,嘶吼著《一無所有》,內心有股狂熱洶湧而來。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許巍熱淚盈眶,和人群中的青年們一起吶喊、哭泣,他仿佛被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所深深吸引。那一刻,少年明白了有些東西不需要語言。
那年他僅有22歲。
演唱會結束後,他喊啞了嗓子,也下定了決心,自己要成為崔健那樣牛逼的搖滾歌手。
許巍生活於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家教甚嚴。
父親對他最大的期望是長大以後能成為「中科院的院士」,此刻的他卻堅定地跟父母說:「我不上大學,我要成為崔健那樣的人。」
18歲的許巍放棄高考離家出走,以吉他手的身份,開啟了一年的走穴生活。漂泊結束後,他拒絕了第四軍醫大學的保送名額,跑去陝西軍區報名當了文藝兵。
之後的他在西安組建了自己的樂隊,取名叫「飛」,這簡單一字承載了他當時全部的願望。
但樂隊的發展卻並未按照他的規劃「飛」,反而在組建之初就陷入困窘,樂手們有時甚至連飯都吃不上。
迫於生活的壓力,飛樂隊在九個月後走向了解散,只留下許巍一人。
隔著光陰,仿佛能看到一個長發少年,在落日餘暉下,低聲吟唱,那背影堅定又孤單。
1994年4月5日,伴隨著一聲槍響,涅槃樂隊的靈魂人物柯本自殺離世,在子彈進入柯本身體的那一刻,許多人的搖滾夢灰飛煙滅。
在遺書中,柯本留下了那句著名的格言:
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死去的柯本不會知道,遠在中國西安,一個叫許巍的年輕人,同樣在那年帶著自己的兩首作品踏上去往北京的火車,他相信自己可以成為柯本那樣的搖滾巨星。
他說:「在年輕的時候,有一樣東西會使你迷失方向,那就是成功。第一次來北京的時候,覺得北京太大了。」
一年後,許巍籤約紅星生產社,發行了兩首單曲《青鳥》與《兩天》。
「我只有兩天,我從來沒有把握;
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
他的《兩天》與崔健的《一無所有》一起被收入《中國當代詩歌文選》。
可許巍不以為然,他認為自己能寫出更牛逼的作品。1997年,在北京西郊一個6平米的宿舍裡,他默默寫出了人生的第一張專輯《在別處》。
那年他29歲。
著名製作人張亞東聽到專輯小樣之後,逢人便說:「許巍要火了。」
然而他並沒有火,事情反而變得更壞。
一幫熱愛搖滾樂的人給他的肯定,換來的卻是世界潑給他的一盆冷水。
他寫的《Don't cry baby》改名為《執著》,被田震唱響了大江南北,但許巍還是不溫不火。
他的作品依舊是少數人的狂歡,生活依舊窘迫,他仍然是個連住所都要寄人籬下的流浪者而已。
彼時的許巍面臨的最大困難不是如何成為搖滾巨星,而是如何生存下去。
許巍在1994年所期望發生的那些事,一件也沒有發生。
1998年,一場紀念柯本的音樂會在北京舉行,歌者紛紛相邀,用翻唱的方式來紀念這個靈魂人物。
許巍選擇了一首上世紀50年代的歌曲《永隔一江水》,他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等待等待再等待 我心兒已等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
時間來到上世紀末,許巍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瘦得不成樣子。
身患抑鬱症的他整夜整夜的失眠,靠吃百憂解發行了第二張專輯《那一年》。
每天清晨醒來,打開CD聽約翰列儂的音樂,也是他的救贖方式之一。
為了生計,許巍開始接受某些晚會的邀請。
站在舞臺上的他,與周圍華麗的布置格格不入,那時的他沒有在想自己是否能成為崔健或柯本了,而是今晚該去誰家蹭飯吃才不會餓死。
許巍走在唱片店裡,看著一百塊錢的原版CD,他非常想聽,可是根本買不起。
最慘的時候,他為了生存,將自己最心愛的電吉他賣了,一轉身就淚如雨下。
無論是精神還是生活上,那是他最糟糕的歲月。最終由於種種原因,他和紅星提出了解約。
當一個搖滾男人無法靠音樂讓自己生存下去,看不見尊嚴的那一刻,剩下的只有崩潰。
音樂給了他無限的希望,卻又以巨大的失望告終。生活上的窘迫與內心的挫敗感,終究使他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每天要跟一萬個要自殺的自己作鬥爭。
2000年,許巍落寞地回到故鄉西安,他對音樂徹底失望了,那個曾經嗜搖滾如命的少年決定不再唱歌。
古語說三十而立,他卻一無所有。
曾經讓他信奉的搖滾,現在變得一文不值。
他不敢碰吉他,那種熟悉的旋律會調動人全部的神經,變得更加抑鬱。
往昔不可一世的搖滾青年如今發如亂草,甚至不知道飢餓與睡覺,不扶他起床,他就會緊閉雙眼在床上一連躺上好幾天。
那是許巍的至暗時刻,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崩潰情緒了。
他決定自殺。
有一天凌晨,許巍起床,穿戴整齊走到了陽臺上,爬到了窗戶外面,站在空調室外機上,身體準備前傾跳下去,結束這一切。
就在這時,他的妻子跑過來,一把抓住了許巍,哭喊著問道:「你想要幹嘛,你有沒有想過我?」
那一刻,他頓悟了,原來自己的生活中不只有搖滾。
「自殺失敗」後的許巍開始接觸中國傳統文化,反覆走進玄奘紀念館。從論語、中庸、道德經一直到佛經、佛法,在古語中洗滌自己,讓心沉靜下來。
佛教的信仰給他帶去深刻的轉變,他在充滿懷疑的世界中找到了精神寄託,開始自省。
看完佛經後的許巍,隻身跑去了西藏,那個最接近信仰的地方。他跟隨藏民一路朝拜,直到到達神山岡仁波齊。
他跪在一望無際的高原上,眼神裡充滿敬畏。
匆匆流年而過,他用另一種方式釋放著對於生命,對於活著,對於自我的全新感悟。
許巍不再執念於成為崔健、柯本了,而是做個普通人,在西安過著平凡的生活。
可就在這時,命運之手再次改變了這個少年的人生。
紅星生產社的老同事打電話叫許巍去北京,說有一家小公司想要籤約他,沒有任何束縛。
34歲的許巍輾轉反側,決定再次北上。和八年前不同的是,此次的他沒有妄念,也沒有執著。
時隔兩年,許巍宣布自己要重新回歸,把孤獨和憂鬱留在了過去。
他換了新的公司,出了一張新的專輯《時光·漫步》,橫掃各大獎項,沉寂三年的許少年終於紅了。
新專輯的冊子裡有這樣一句話:你看到的是收起浪蕩不羈,歌頌溫暖光明的虔誠佛家子弟,他改變了。
許巍1994年所期待的事情都發生了。
那一年,大街小巷全都在唱:
「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
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覺腳下的路。」
許巍變了,丟掉了早年時期的銳氣與叛逆,變得柔和而溫暖,但骨子裡的少年感從未改變。
有人說他是因為日子過得好了,有錢了才會寫出這樣溫暖的歌。對於一切說辭,許巍從不表態,也不屑於解釋。
直到2004年,他才真正地睡好一場覺。
一場涅槃重生讓許巍開始重新思考活著的意義,經歷黑暗,他卻依然乾淨而堅定,這種蛻變造成一種紀實的存在感。
2005年8月13日,許巍站在了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上,那是他的首次大型個人演唱會。當他望向萬人的場地座無虛席的時候,整個人傻掉了。
「這些人都是為了我而來的嗎?」
那年,他已經37歲。
這場演唱會已經被等待了十年,包括歌迷,包括許巍自己。彼時的少年終於可以肆意歌唱,盡情表達內心的情緒。
他說:
「很多年以來,我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不管喜怒哀樂都是我自己在折騰。然後突然有一天我要開演唱會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有那麼多的人在和我一起成長。
可能我不認識他們,但那種迷茫與困惑是一樣的,原來我不是一個人,那時候我不覺得孤獨了。」
許巍想要自己的音樂拯救被關在黑屋子的人,讓他們走出來,見到陽光。
從「天馬行空的生涯」到「讓一切喧囂走遠」,曾經的少年在歲月面前,已然蛻變為更真實的模樣。
面對命運的嘲弄,許巍只是淡淡一笑。再次遇到老朋友時,他不再談論柯本和搖滾,而是滿嘴佛道。
雖然有了「超越平凡生活」的能力,但彼時的許巍更想做個普通人。他說:
「很多藝術家,一輩子活得太擰巴了,我不想成為那種人。我喜歡列儂,也喜歡麥卡特尼,他倆的區別就是,列儂比較激進,總把自己當回事,而麥科特尼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平頭百姓,熱愛生活,腳踏實地,所以你看他唱歌唱了很久。
你活得越久,你就會發現,其實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在2012年冬天,許巍發行新專輯《此時此刻》,曲風靜謐,禪意十足,真實地表達了他當下的世界觀。
「一念淨心,花開遍世界;
每臨絕境,峰迴路又轉。」
可對於許巍的轉變,搖滾青年們不再買帳。他們覺得如今這個平和的中年人,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內心了,變得像背景音樂。
對此,許巍說:「背景音樂挺好的,可以讓我的心靈變得很舒緩,同時讓我很放鬆,我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自己最熱血的年紀,將熱情藏到歌裡,燃燒了一代人的青春。到如今,在演唱會上唱《曾經的你》,他依然會熱淚盈眶。
多年過去,許巍漸漸與世界和解,那個執拗、活在雲端、不想低頭的他,在慢慢讀懂生活,讓自己釋然。
在當下這個追逐名利的圈子中,他從不媚俗,也不喜歡熱鬧,只想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純粹音樂。
為了守住唱歌的初心,他拒絕了許多東西:代言、商演、噱頭十足的綜藝……大多數人為之痴狂的金錢、流量、名聲,在他眼裡一文不值。
作為音樂人,許巍在2008年發行了第五張個人專輯《愛如少年》後,對外宣布:不再走紅毯、不再頒獎、參加頒獎禮只表演。
時至今日,他一直堅持這個原則未變。在真人秀節目異常火爆的今天,他選擇默默地只做觀眾。
以出世的心態,過著入世的生活,就是如今許巍的狀態。
他戒了煙,每天爬山、看日出、喝茶、彈琴,研究佛家文化。
生活中的許巍比普通人還普通,長相平平、簡單素衣、利落短髮,時常露著靦腆的微笑。
可他依舊那般少年模樣,眼神中閃爍著清澈。
知天命的許巍不再想要超越平凡的生活,也不再漂泊四方,因為所有的絢爛與遠方都已經置身於他的腦海之中,揮散不去。
一念淨心,恰似如夢初醒,歸途在眼前。
年輕時,許巍迷戀柯本,那一句「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就能讓他為之瘋狂,整日活在與世界為敵的對抗中,疲憊不堪。
五十而知天命,如今的他終於與自己和解,那不是妥協,是回歸。
知乎上有人問:許巍對你來說是怎樣的一個人?
下面有一條回答這樣寫道:
「現在是凌晨03:40,因為偏頭疼睡不著,在聽許巍。
那是一種平靜的,想要落淚的感覺。不是因為心裡有任何的委屈或苦楚,都沒有,我的心一點都不苦,只是覺得怎可以如此平和,如此安定。」
回頭觀望 ,許巍就像在歲月長河裡一路坎坷走來的少年。
年少時的他臉上閃爍著希望的種子,卻久久懷才不遇。中年時的他被抑鬱症反覆折磨,得幸於對音樂的信仰,最終尋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也擁有了融化一切的笑容。
也許,正是因為許巍的內心,永遠都是一個乾淨少年,不論是否半生過去,仍能清白如故。
2016年初,許巍演唱了由高曉松作詞作曲的歌曲《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這是他第一次唱由其他人創作的音樂作品。
這個50歲的男人在別人寫的歌中,看見自己那些幽暗的時光,那些堅持與慌張。
雖然時隔多年,依舊熱淚盈眶。
部分資料參考來源:
央視人物專訪:《歌手 許巍》
魯豫有約:專訪許巍
叉燒往事:《搖滾傷心事,許巍變形記》
圖片來源:網絡、視頻截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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