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 | 顧玥
編輯 | 王晶晶
圖片 | 由受訪者提供
蘇運瑩扎著滿頭的小辮子,瘦瘦小小,把自己套進一件寬寬大大的T恤連衣裙裡。她講話音調很高,語速飛快,在北京上了4年大學,還是改不掉海南口音。採訪開始,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笑容大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兒。問她為什麼這麼開心,她晃晃手裡的一罐水果硬糖,「這個糖太好吃了!你吃你吃!」
去年,24歲的蘇運瑩帶著自己作詞作曲的《野子》參加《中國好歌曲》,獲得全國總決賽亞軍。《野子》這首歌調子特別,歌詞裡充滿著像「一絲消沙」「重小的勇氣」等奇奇怪怪的詞彙和意象,但這沒有影響它在大眾領域傳播,王菲和王思聰都在微博上轉發了她唱歌的視頻,許多人也能哼上兩句「吹啊吹啊,我的驕傲放縱」。 出道僅一年,她就作為踢館歌手出現在今年的《我是歌手》裡。
蘇運瑩說她不識譜,最舒服的表達方式是以詞的方式記旋律,邊寫邊唱,寫完畫一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小符號。這樣寫成的作品不循章法,歌詞完全不受現代漢語語法限制。聽不慣的人會嫌她的作品太不入耳,喜歡她的人恰恰正愛她靈氣十足,鬼馬精靈。
她給《人物》記者展示身上的紋身,左右腳分別是百合和海浪,後背有一朵花,左肩上紋一棵大樹,右手臂上黃色的是披薩、紫色的是藍莓蛋糕。紋身沒有任何特殊的寓意,她愛吃披薩,於是就在右臂上紋了個披薩,儘管最後紋得像個黃色的海洋生物。但她一點也不後悔,「它們跟著我一起去感受更多不一樣的事情」,蘇運瑩戳戳胳膊上的「藍莓蛋糕」,又撿起一顆水果糖丟進嘴裡。
音樂是向別人講述自己的方式,聲音是她的樂器。23歲,因為暗戀4年的男孩,她寫了人生中的第一首歌。24歲,她因《中國好歌曲》而聞名。現在,她超想談戀愛,「我們創作人需要感情,不然怎麼寫情歌?」可算命的說,她要到26歲才有戀愛,還要再等一年,「天哪,他現在還不知道撲在誰的懷裡呢」,說完,她捂著臉、跺起腳來。
以下為蘇運瑩口述:
(上《我是歌手》)剛開始我不願意。剛從一個電視節目出來,我不太想上另外電視節目。我覺得電視節目有點娛樂化,好像失去了音樂的本質。以唱歌的方式上電視這件事情,我覺得好像……說不上來的感覺,感覺不太舒服。我覺得不需要有那麼一個舞臺來證明你自己有多厲害,你要去把誰PK掉,你要把誰KO了,這完全沒必要。因為音樂都是平等的,只有喜歡不喜歡,沒有說一定要分個高低輸贏。它變成了茶餘飯後要享樂的一種效果,或者一種娛樂產業,我對這個比較沒有興趣。
後來答應去參加,我也沒有抱著說我要把誰幹掉,或者我要爭個第一,我就為了去表達我對生活的一些看法,把這些看法都變成了一個聲音,或者一種音樂的方式傳遞出去。創作者就是你聽我說,我把我的生活告訴你,我從我這個角度感受到的事情告訴你。
在《我是歌手》的舞臺上,《野子》的編曲變了。不是複雜,是「譁——」這種。我就跟效果老師說,老師,我找不到我內心的力量。這首歌講內心會比較多,我覺得聲音它其實是個很好的樂器,也是一種宣洩方式。它不需要更多東西一直推著它,它完全可以自己推上去,不需要更多東西來烘襯。
我從來不去KTV的,以前只有洗澡的時候會唱歌,感覺水是像一個樂器,它在幫我伴奏。在臺上唱歌,最爽的一刻是張開手的時候,就覺得,啊,我想要。在那一刻,我的想法和我的歌聲是融為一體的,我想要告訴臺下的觀眾一些事。他們就給我比愛心,我自己很喜歡比愛心,就覺得,啊,很感動。我最享受樂器真正扎紮實實地灌到你耳朵裡,我好享受、喜歡這種非常實在的感覺。伴奏就在那兒飄啊,伴奏就在我耳邊飄。閉上眼睛,樂器進來之後,就很開心。
小時候家裡就有唱歌的設備。我們是少數民族,回到村裡外婆家、奶奶家還會敬酒,會唱那種歌。小時候對音樂,唱歌,真的是感覺很正常,沒有說像大家現在覺得她好偉大,哇,你唱得好棒,哇,你登上了多高的舞臺。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唱歌就源於生活,它是生活中一個情緒跟情感宣洩的一個出口而已。
我最喜歡北京冬天的時候。在海南看不到這麼光禿禿的冬天,嚇死了。原來內地的冬天跟我們小島的冬天完全不一樣,光禿禿,什麼東西都沒有,風又很大,又很乾,皮膚都是裂開的。癢死了,好癢好癢啊,但是又好爽,原來這就是內地的冬天,就是很多事情,你真的就要親身體驗了你才知道,原來有這種可能性。
我有一首歌叫《光良裡只是意會》,「光良裡」這三個字說的就是每一個人所處的環境。我有我的「光良裡」,你也有你的「光良裡」。其實每一個人有他自己的生活環境,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每個人對一些事情的感悟和喜歡的程度完全不一樣,就只是意會。
有些人說聽不懂我的歌,我挺喜歡他們這種看法的,他們很真實地表達出他們「光良裡」對我的一種看法,我當然也可以很真實、很自在地表達,我「光良裡」對這個生活的看法,所以跟他們也算一個合作。
小學的時候寫一些作文,老師完全看不懂。每一次交作文的時候超開心,哇,我表達出我內心那個小懷念,每次卷子發下來之後,分數很少。畫圈圈,紅色的筆畫圈圈,這句不對,這句的語氣不對,這個動詞應該放在前面,名詞是放在後面,會這樣講。但是我覺得如果那樣子做的話,好像完全沒有真真正正地表達出我內心想要表達的那個想法跟那個狀態。這時我覺得有點小難過,但是又覺得沒關係,因為我表達出了我內心的想法,老師至少也看得到。
我不看書,理解事情就靠生活,靠自己身邊發生的事,還有自己心裡的一些想法。舉個例子,有的時候去上廁所,看到上面會有屎的痕跡,但是我出來,就覺得下一個人會不會覺得是我拉的,然後我就想,哦,可能上一個人,其實不是她弄的,可能是上上一個人,所以就不要去誤會別人。
我從小被誤會到大,直到現在。可能想法很多,想表達的東西很多,有很多行為,別人會覺得,嗯?你怎麼這樣?比如說穿衣風格好了,我家裡什麼衣服都有,什麼性感的、火辣的、可愛的、活潑的、小洋裝啊,什麼旗袍啊、長裙啊,什麼樣子類型的衣服都會有。每一次跟朋友出來,他們經常,啊?你怎麼變了?然後隔一段時間,啊,我不認識你啊。你怎麼這樣子?但是我不會受傷。我就想下次別人做這個的時候,我就不要誤會他了。我會理解他,他並不是什麼怪異啊或者什麼,他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什麼事。
我很喜歡「經歷」這兩個字,因為我覺得生活的經歷真的是可以讓你變成「心倉馬龍的富人」。「心倉馬龍」就是每一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很大的倉庫,倉庫裡面可以有很多情緒,當你這些情緒全部都有了後,你不覺得自己會很滿足嗎?當然就是更富裕的人、富有的人啊。
看不懂歌詞沒關係,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那就來聽我的Live,我的聲音會告訴你。
我小時候好多夢想,像是去菜市場賣菜,還挺想當警察的,可能是爸爸是警察的關係吧。考大學的時候想過考那種軍校,但是後來我朋友他說了一句話,他說你要去當警察,不小心死了,爸爸媽媽怎麼辦?我說對哦,就放棄了。
從小媽媽跟我和哥哥說,你們喜歡什麼就去做,不要哭著回來找老娘就好了。我很幸運,生活在一個很民主的家庭,爸爸也是這樣,好,喜歡就去做啊,給你錢,你要去學跆拳道,你就去,去完你受傷了,千萬不要哭著回來抱怨。長大以後聽到好多人抱怨說,小時候爸爸媽媽怎麼逼他學習,長大後做了他不想做的工作。我跟哥哥還是很幸運,我哥哥現在自己開一個修理廠,他對修東西,機械,車子很有興趣,所以他也是按他的方向走。
我很想把這種很幸運、很開心的事,也告訴別人:如果你對現在的生活不滿意的話,其實你還是完全可以自己創造。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很喜歡聽鍵盤那種「丁丁咚咚」的聲音。我覺得它跟我喜歡的大樹一樣,它平凡又結實,簡簡單單,「丁丁咚咚」。但是「丁丁咚咚」的每一個音感覺都充滿了力量跟很多未知,有想去探險的那種精神。
海南的樹很多的,我們家門口就有一個,超大,我覺得已經幾十年了,你完全拔不動它那種。那個小院子一走進來,一棵參天大樹。春天、夏天、秋天完全長得不一樣,每次春天的時候看它,就覺得,哇,它又開始了新的生命,又綠綠嫩嫩的,好棒啊。
我很喜歡很多創作人,他們都很有自己的世界,就是把他的世界觀永無止境地告訴大家,原來有這麼一個人在這樣生活,原來他的想法是這樣子。自己寫的歌的話,字字句句好旋律都是我想對大家說一下,啊,我在生活感受到的這些東西的一些小情緒。我會在歌裡以聲音的方式告訴你。
生活很需要多種聲音,這樣子才能觸動我某一些方面的靈感。你可以以唱歌的方式、音樂的方式、創作的方式告訴別人你的生活,你感受到的東西是這個樣子。每一個人都在做這樣的事情,比如說我的經紀人,他以他的方式來給我安排工作。我覺得他是想以他的方式告訴我說,這是他感受到的,他想給我更好的一些詮釋。這跟我說的想要告訴你生活是一個什麼樣子,是一樣的同等,他們肯定想以工作的方式告訴我,生活是這個樣子,你需要工作。
我會很期待看到一年後的自己、兩年後的自己、三年後的自己、十年後的自己、60歲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還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或者我變得不認識自己了,或者不是我意向中的自己,那有什麼關係呢?我還是我啊。哪怕可能討厭別人的那個樣子會出現在自己身上,那也沒關係啊,我也很謝謝這些情緒,都是生活中的經歷,也是填滿我這個小心臟的一些填充劑。很多事情你就是要去經歷,你才知道,哦,原來它這麼苦,原來它這麼辣、這麼鹹、這麼甜,才豐富了我這個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