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姜驍紋
整理|姚伊曼
他是利用自己生命精力最充沛的20年走訪了當代108位鋼琴大師,寫作了107萬字訪談錄的古典音樂樂評人;他是學貫政治學、法律-外交、音樂學的高知學者;他是由於樂評人的本業,又連帶幹過翻譯、策劃、導遊、劇本改編、演講、音頻節目主講等五花八門副業的「全能型選手」;還是年輕人口中親切的「大舅哥」。
在焦元溥自己的評判體系中,樂評人應該具備哪些方面的素養?憑一己之力完成了108位當代鋼琴家訪談的巨大工程《遊藝黑白》,是如何做到的?在古典音樂普及推廣的道路上,他還有哪些特別想做的事?藉由一次焦元溥來京的機會,我們請他逐一做了解答。
問:您對現在的樂評人,尤其是年輕樂評人有什麼建議?
焦:每個人會有自己的觀點和風格,不光是寫評論的人,看評論的人也是。不只是看音樂評論,看藝術評論和書評也是這個樣子。比方說有個人寫書評說這個書不好,但可能看書評的人從他的評論中能知道「這個書一定很合我的口味」,也可以是這樣的。所以說回寫樂評,我覺得到最後其實就非常非常簡單。
第一,要對作品熟悉。
第二,要儘可能地對演奏的實務熟悉。了解了實務,你會發現有些演奏其實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比方說華格納的作品,非常著名的《女武神》,最後魔火的那個音樂,他要的是一排小提琴「拂拂」那樣的聲音。到現在,全世界最好的樂團,都不可能把這個聲音拉得清楚。那華格納為什麼要那樣寫呢?因為他就是要讓你拉不清楚……才能出來火在燃燒的感覺……
最後,就是(聆聽)經驗。儘可能聽得多,見得多,你就可以快速掌握到一部作品不同的詮釋可能……有可能我雖然主觀上不喜歡,但客觀上我可以說「我佩服這個演出」。
當然了,還有再下一層,就是你的文字表達……不過這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了。
焦元溥書房 ,焦元溥 攝
問:那麼順著「樂評人」的問題,想請您談談,作為樂評人,您其實還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在不同事情的轉換中,您會毫無障礙嗎?比方說,在演講臺上會很興奮,結束後回到家,又會進入到一個非常沉靜的角色狀態。
焦:我真沒有想過「轉換」這件事,主要是因為我都是在做古典音樂……對我來講,我的本業是寫作,最喜歡的是寫書,寫書挑戰一個大大的題目。然後,副業就是延伸出來的演講、解說音樂會、音頻節目、廣播節目等等。最近又出來了「副業的副業」,像劇本改編……但無論做什麼,都跟古典音樂是有關係的。
我覺得我「副業的副業」都得到肯定,當然非常開心,但是我真的還有本業務是想要顧的。
問:就一定不能忘記的那件事情。
焦:對對。(寫作)對我來講是一切的基本……
問:您也做了音頻節目,反響都很好。您怎麼看待音樂普及與商業模式尤其是新興商業模式的共建問題呢?
焦:對我來說就是用不同媒介做不同媒介適合的事情。比方說,在音頻節目裡,我要講作曲家做了什麼特別的處理,我直接把音頻放進來,聽眾通過音頻來理解我要表達的內容;而比如《樂之本事》,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文學比喻或其他修辭,並不是我故意要賣弄或旁徵博引,而在於這是文字媒介,那就用文字來帶領讀者進入音樂,通過文字來想像;還有的內容是適合用畫面,比方說解釋「大小調」,如果能讓人看到一個鍵盤,邊講解邊彈出來,聽與看結合,那就很明確。所以就是用不同的媒介做不同的事情。
問:如果還有第三檔音頻節目,你會想要做什麼?
焦:其實我個人還蠻想講在做鋼琴家訪問過程中遇到的甘苦談,還有些與鋼琴家的親身經歷。鋼琴家做完訪問就變成朋友,對於鋼琴家親身的經歷我也想聊聊。這個我沒有興趣用文字來寫,我覺得適合用聊的形式,聊這個朋友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親眼看到的他是怎樣一個狀態,可以很真誠地告訴聽眾我看到的對象。不過這個也還得看新版《遊藝黑白》賣得怎麼樣(笑),如果賣得非常好,我就可以比較順理成章地來做這個節目了。
問:老版的《遊藝黑白》是55位鋼琴家,新版中有一部分鋼琴家新增了內容,同時還增加了另外53位鋼琴家的訪談,達到了108位。如果說前面55位基本是面訪的話,近些年的訪問會通過網際網路或其他方式進行嗎?
焦:我很堅持面訪。網際網路的訪問,頂多是之前已經面訪過了,追加問題時再打電話訪問。同樣一個問題,從採訪稿上讀到和當面溝通,別人感受到的意思可能會很不一樣。面訪的時候好多東西可以直接感覺,提問的口氣,面對面時人的狀態,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等等。其實之前有一位鋼琴家,很好的鋼琴家,人很nice,他堅持希望用E-mail做訪問。有他的訪問對我來說會加分,但我覺得沒辦法這麼做,所以還是比較可惜。
問:那您接下來有沒有其他的寫作規劃?
焦:歌劇書。我想花六到七年的時間寫一本跟歌劇有關的書。其實準備寫這本書已經很多年了,超過十年。我算了一下,至今聽過的歌劇數量有500多部……現在家裡收藏的英文寫成的歌劇書有快60本了吧。當然,有的雖然已經買了,還沒開始看。如果要著手寫的話,先逐一把書看完,歌劇一部部聽完,然後再來做這個事情,所以總共需要六、七年。但我想做。
問:是不是歌劇類的書很難寫?現在出版的書裡,很多人選擇鋼琴、弦樂,甚至是音樂劇,但歌劇的話,尤其是對於中國人來講,好像還是太綜合,太……
焦:我沒有想那麼多。歌劇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精彩和美的東西,而且是非常以音樂為導向的。歌劇本質上還是音樂,當然,音樂要配上好的劇本,那才相得益彰。劇本太爛,會把音樂給拖垮,詞太差,也會把音樂拖垮。但基本上還是音樂。
比方我之前為一次演講準備了一個唱段,貝利尼的《夢遊女》,結尾的大場景,女主角唱的一段「花開了,凋謝了……」那個唱段的情感表達,就跟李清照的《聲聲慢》很像,「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貝利尼給了它一個非常美麗並且格調很高的旋律……(哼唱),最後雙簧管接過女高音的旋律時,聽完真的覺得好像全世界的花都掉下來,櫻花雨灑下,怎麼寫這麼好?到後來我知道,其實這是一個蠻荒謬的戲裡面出現的這麼超凡入聖、這麼美、境界非常高的旋律,後人還把這句歌詞刻到了貝利尼的墓上,可見大家也都覺得寫得太好了……
問:我想這得寫出好幾本。
焦:一大本,我大概估計可能30萬字吧。也有可能做成兩冊,各25萬字,一共50字。不知道,還沒有寫出來。
問:趕快寫,這個書做出來我覺得真的是功德無量。
焦:所以說要有先後。「副業的副業」做得非常好當然好,但是主業還是要管。
(本文節選自《愛樂》2020年第8期封面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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