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人的命運的討論是千百年來西方哲學的經典話題。古希臘偉大的悲劇《俄狄浦斯王》就開始在追問人能否逃脫自己的命運,可以武斷地講,幾乎所有的悲劇都在論述人的命運,以及在無意識狀態下人的悲劇產生原因。在臺下的觀眾都知道俄狄浦斯犯下了殺父娶母的罪行,而舞臺上的俄狄浦斯卻並不知道,不僅如此,他還要去尋找那個本就是他的兇手。這樣一種矛盾巧妙地讓戲劇充滿了張力。
同樣,在電影《香水》裡,我們也能看到類似的張力。觀影者一開始就知道犯下罪行的人是誰,以至於主人公從出生到學習再到成為大師的過程都成為一種宿命式的悲劇情節,主人公的天賦異稟成為一種悲哀。他無法逃脫的執念,他對氣味保留技法的熟練,讓一切成為一種必然。一個人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在犯罪,而是他在犯罪,可他並不知道這是犯罪。他沒有受過是非道德的教育,在他被判刑之時,也許他並不認為這是罪惡,所以,當他面對失去心愛女兒的父親的質問時,他說他只是需要她。這樣的行為無意識讓你看得揪心,不只是因為這與你的道德觀,是非觀衝突,還因為即使你知道他是錯的,可你卻不忍心對他多加責備。
他把自己的頑強和執拗藏在內心深處,沉浸在不受任何事物幹擾的生活中,純粹是為了尋找一種無關名利,無關情慾的東西,那是他的生命之光,希望之火。而反觀那些叫囂著要將他狠狠釘在十字架上的群眾,在聞到由女人體香提取的香水時,卻展現出赤裸裸的佔有欲和眼眶發紅的情慾,最終他也死在了這來勢洶洶的佔有欲上。
對於佔有,小說《香水》裡曾這樣描寫過他的心境,「他必須佔有它,這並非單純為了佔有而是為了使他的心平靜。」,「儘管他知道,為了佔有這種香味,他必定要付出即將喪失這香味的高昂代價,但是他覺得先佔有而後喪失比起簡單地放棄二者更值得追求,因為他在一生中有過放棄,但從未有過佔有和喪失。」從頭至尾,他沒有想讓佔有過任何東西,除了那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體香,即便如此,他也從來沒有將欲望放大。小說說「他的選擇具有植物生長的性質,正如一粒扔掉的豆子進行選擇,要麼發芽,要麼仍舊是粒豆子。」
收集香味成了一種生存的需要。當然,我無意替他辯護,實際上我認為這涉及到倫理學上的爭辯,導演的用意也不在於此。導演並不是一個說教者,更不是一個禁欲主義者,他看到了人性中的天賦,那麼的不屈不撓,有創造力,有活力,同時,他也看到了,在這創造力下隱藏的可能是可怕的傷害,佔有和掠奪。「人的不幸來源於他不肯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應該呆的房間」,在這個意義上,電影主人公和普通大眾其實沒有差別,只是這種佔有欲被放大了而已。
最近看了實用主義,仿佛找到了一個跟我性格很契合的哲學,講求實幹,多做事情,運用真理,修正真理,企圖在認死理的理性主義和過於感性的經驗主義之間找到一條調和之路,可是不久就發現其存在問題,因為這樣的哲學無法解決戰爭合法性等問題,真理永遠是不確定的,在面對正義等終極問題上永遠處在搖擺的狀態,這樣的哲學容易滋生人類的自負情緒,導致私慾膨脹。走入現代以來,深受實用主義哲學影響的美國人或許說明了這點。我們在歌頌人的精神,提倡充分解放人的同時,也應當自我反省,警惕人類的自負,私慾,執念所釀成的禍端。《香水》的深意或許正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