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了以前的事,那些忘記或者不敢想起的事。」
車聲隆隆裡,張昕宇、梁紅夫婦談起20多天前在阿富汗重現巴米揚大佛的事情,仍對當時的情景感到吃驚和難忘。當地的一位老人說出這句話時,眼中落淚。6月6日,當大佛在巴米揚山谷的暮色中光影再現時,近千名哈扎拉人開始歡呼、鼓掌、跳舞——唱歌跳舞在塔利班執政時期的阿富汗還是禁忌。
14年前,聞名世界的巴米揚大佛被塔利班政府炸毀。商人張昕宇當時看到了這條新聞,覺得很可惜,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他並沒有想到,大佛以後會和自己扯上什麼關係,更沒想到,自己日後的生活將經歷怎樣絢爛多姿的變化。
成長於北京胡同,張昕宇和比他小兩歲的梁紅打小就認識,通家之好,青梅竹馬。在梁紅眼裡,張昕宇一直是令人崇拜的大哥,從小喜歡鼓搗機械,搞點小發明。1999年,22歲的張昕宇從部隊復員歸來,擺起了冷飲攤,大學畢業的梁紅索性放棄之前的正式工作,追隨「大哥」一起做起了生意,從此不離不棄。
張昕宇把他在機械上的天才發揮到商業上,通過售賣自製的豆腐機,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100萬元。幾番起伏,生意越做越大,人越來越忙,但也越來越不開心,整天為錢擔心,一天睡不到4個小時。2008年汶川地震,張昕宇帶著設備和團隊前往救災,一位父親在廢墟上一邊挖掘,一邊給他講述自己女兒的故事。7個小時後,父親挖出了女兒已經腐爛的屍體,情緒崩潰,當場嚎啕大哭,張昕宇再也受不了了。長期累積的不開心,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救災回來後,他整個人好像廢了一樣,脾氣也變得很暴躁。
梁紅陪著他,問他:「你還有夢想麼?」「有。」「是什麼?」他一時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必須改變自己,而改變從旅行開始。
張昕宇、梁紅夫婦在操作投影機重現巴米揚大佛光影
他們的旅行絕非普通意義上的遊山玩水,向來不安分、喜歡挑戰極限的張昕宇,設計的旅行目的地都是最危險的極點和盲點。這也並非說走就走的旅行,每次出發前都會精心準備。為此張昕宇制定了10年規劃,花5年時間學習潛水、汽車改裝、駕駛飛機、帆船等一系列野外求生技能與知識,剩下5年才開始真正的探險。
「到哪個國家,我們都喜歡做一些有意思的事。」重現巴米揚大佛的計劃,其實早在2009年就策劃好了。
阿富汗巴米揚山谷
巴米揚大佛是巴米揚山谷中綿延2500米巖壁、700多座佛像石窟中的兩座傍山巨佛。西大佛建成於5世紀,高53米,著紅色袈裟;東大佛建成於1世紀,高37米,著藍色袈裟。對這兩尊大佛,晉代高僧法顯在《佛國記》、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均有記載。對阿富汗當地人來說,大佛早已超越宗教與政治,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張昕宇說:「當地人有時甚至把西大佛叫做爸爸,東大佛叫做媽媽。」他們此次計劃重現的是西大佛。
張昕宇告訴本刊記者,重現大佛的準備大概用了半年時間。在搜集資料的過程中,他發現大10年前有一個日本團隊想通過雷射技術還原大佛,但是沒有成功。幾經探尋,張昕宇最後找到了建築投影的技術方案。這項近年來興起的光影技術,多應用於演出現場或燈光秀,其原理是採用高流明的投影儀,將影像直接投在建築或者一個實體上面,投影內容和建築實體結合在一起,產生逼真動態的效果。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交互媒體研究所所長張烈,曾經在兩三年前參與過龍門石窟盧舍那大佛的光影重現項目。他介紹說:「光影重現的難度有幾個方面。首先需要研究考證佛像的原貌是什麼樣子。其次,投影儀的安裝與調試,也要充分考慮到現場環境與投射角度。比較而言,投影儀只是一個成本投入的問題。」
與形體完整、主要需要上色的盧舍那大佛不同,張昕宇面臨的最大難題是大佛的面部復原,由於大佛很早即遭到破壞,幾乎沒有人見過大佛的臉。於是,他們決定向有「阿富汗祖母」之稱的喀布爾大學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南希·杜普利(Nancy Dupree)求助。南希深受當地人愛戴,50多年前與丈夫開著越野車跑遍阿富汗全境,發掘了很多阿富汗最古老的文物,此後寫了十幾本與阿富汗相關的書。5月30日,在聯繫了數月,用時一個半月行駛了8000公裡的路程後,張昕宇和梁紅見到了這位88歲的傳奇人物。南希向他們提供了大佛被炸毀前的圖片。
梁紅與被譽為「阿富汗祖母」的喀布爾大學學者南希·杜普利(左)
為了此次重現活動,早在兩個月前,張昕宇團隊就向巴米揚政府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申請,等到了阿富汗時,批准文件也批覆下來了。6月5日,張昕宇團隊在現場進行了簡單調試。6月6日,首次正式投放持續了3個小時。6月7日,應當地政府邀請,又進行了7個小時的投放。調試的過程並不是那麼簡單,反覆的調試對眼睛傷害很大。出發前的一天晚上,張昕宇叫醒梁紅,說自己眼睛疼,看不見東西了。拉到醫院,診斷為眼角膜脫落,原因正是在調試高亮度的投影機時,長時間離得太近。
終於,在夜色下,巴米揚大佛再次顯形,遠在50公裡外的人們都看到了它的光芒。投放現場瞬間變得像過節一般,梁紅很激動,她說:「我和老張挺自豪的,沒有給中國人丟臉。當大佛亮起來的一瞬間,你會覺得整個過程中遇到的所有困難,都不叫事了。」
張昕宇、梁紅用投影器材重現巴米揚大佛光影,大佛投影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
短暫的慶祝過後,隨之而來的是現實的安全威脅。首次投放後的第二天上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巴米揚機構收到建站14年來的首次灰色警告威脅。當天晚上,一些當地的老百姓告訴團隊成員,極端組織甚至揚言要炸毀活動現場。
張昕宇對此並不意外,當天他在朋友圈上發了一條消息:「我們現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快速逃離阿富汗!」雖然從索馬利亞開始,張昕宇的策劃方案裡就有了僱傭軍,然而在戰亂頻仍、塔利班勢力強大的阿富汗,僱傭軍需要升級到一個連隊的規模,裝備包含10多顆RPG(火箭推進榴彈)、6挺M60機槍,40多支AK自動步槍,以及7輛車。
一場從阿富汗前往伊拉克的勝利大逃亡開始了。從日本調來的運輸機,由於在巴基斯坦沒有航權,繞飛一圈後才降落在喀布爾。伊朗是被制裁國家,把人員和車輛裝上運輸機後,卻無法通過其領空,只好再次繞道土庫曼斯坦、土耳其,兜回到伊拉克。由於喀布爾屬於戰區,張昕宇他們帶著的兩輛汽車要進入喀布爾機場,同樣大費周章。從阿富汗外交部,再到內政部,邊防總隊,喀布爾邊防,喀布爾機場派出所,他們找了一大圈,才把車輛開進機場。辦理海關手續,又要轉一大圈。
接受採訪時,張昕宇正前往巴格達機場取車,他笑著說:「塔利班透過我們的線人,把消息傳遞過來,說我們每個人的腦袋值5萬美元。」
以北緯30度為基準,北京—巴基斯坦—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土耳其—敘利亞—杜拜—葉門—埃及—利比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以色列,這是張昕宇下一步要走的線路。為何選擇這樣一條戰亂動蕩的線路?在張昕宇看來,這些中東國家正是當今世界的盲點——長期以來,我們對歐美的了解超過他們本國人,卻對許多鄰國並不了解,有關中東的信息來自西方,我們只是翻譯。
侶行團隊在喀布爾遇到阿里,他撩起上衣,露出支撐身體的保護板。這家就業中心收留了十餘位殘疾人
穿越盲點之旅,與之前的穿越極點之旅頗為相似,都是希望通過旅行告訴普通人難以了解的真相。旅行也在不斷刷新與改變著張昕宇和梁紅的認知。
在阿富汗,梁紅第一次覺得作為一個中國女性,實在是太幸福了。有一次,梁紅走在一個大篷車的改造廠,走著走著,突然有人跑出來把圍巾圍到她頭上——在這個國家,女人必須戴圍巾,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去和當地人談事情,他們直接把梁紅關在了門外,男人之間的事情,女人最好躲遠點。
「他身上有一種頑主氣質和很樸素的愛國主義。」範承剛這樣評價張昕宇。很多時候,他想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別人,外國人能做到的事情,中國人只要想做,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在南非,張昕宇策劃了一個乘氦氣球飛行紀念曼德拉的活動,以表達不同膚色的人可以在一起和平生活的理念。此前,全球共有14個人完成了真實版飛屋環行的壯舉,其中2人為此犧牲。做策劃時,張昕宇試圖尋求他們的幫助,對方告訴他這個事情中國人可能做不了,要他們幫忙,需要100個人的團隊和10萬美元資金。最終,張昕宇用10個人的團隊、十幾萬元實現了這一目標。
巴米揚項目完成後,張昕宇把價值10萬美元的投影器材和可供機器使用400小時的配件捐給了當地政府。他希望告訴沿線國家的人們,中國人帶來的不止商機,還有自己的文化。
下一站,伊拉克。在那裡,張昕宇和梁紅將花費一個月時間實施「摩蘇爾計劃」——為當地的近百件文物和兩座古城,建一座數字博物館。
⊙ 本文圖片由《侶行》提供,文章節選自《三聯生活周刊》總第843期,版權歸本刊所有,請勿轉載,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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