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將在中年經歷共同之經歷,承受共同之承受」是本書進入中年之問的溫暖起點。作者張曼娟圍繞中年為何令人恐慌無措、中年面臨何種困境、中年該如何破題的中年之考,以同困、同度、同悟的探求節奏實現著對中年之殤的清算、治癒與和解,為「我們這輩共同的中年」施以撫慰。
中年為何如此令人戒慎恐懼?自然法則是一種魔咒,這個魔咒歌頌青年,播種下「青年正值年華巔峰」的潛意識,同時也潛藏下巔峰即墜落點的失重感。於是人們早早開始倒計時,以接近墜落點的恐懼憂慮中年。親見比憂慮更甚,不僅「長久以來『中年形象』缺乏美感,無法令人憧憬」,而且「『中年危機』『中年失業』『哀樂中年』,引發我們聯想的中年詞彙,都有些欲振無力……」
中年之亂來自觀望,更來自危機四伏的體驗。對作者而言,最初的中年體驗來源於對人生無常的見證:「這幾年經歷了朋友的病與死,往往都來得那樣急遽,驚懼和哀傷洶洶來襲,混合而成一陣子低落的情緒。」漸漸地,這種體驗便是通過自我的身心獲知:「將近五十歲時,聽見『老花』這兩個字,內心真是五味雜陳。尤其是這個『老』字,直接點出重點與事實,難以否認,心理上卻還不能接受。」而真正的中年困境,來自泥石流般的崩塌與毀壞,「五十幾年來,我那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因著父親的病而顛破碎裂……」來自中年的危機由淺入深,步步緊逼,作者不由感嘆:「當我到了中年才明白,這確實是人生旅途中包袱最重、挑戰最頻繁的階段。」
困局令人窒息,也令人重生。作者的睿智在於從中年的另一維度慢慢構建起「大人」的生活形態:不失赤子之心,對世界飽含熱情,具有更大的包容力與同理心,睿智、慈悲、雋永。如果中年是一種自然存在,那麼「大人」則是一種智慧的存在,中年總有時,「大人」可無疆。
「通往大人的路」即本書第一章節,篇幅佔據全書一半有餘,「大人」之於作者中年歲月的陪伴意義由此可見。
如果說「大人」是一種生活形態,那麼泥石流般崩塌與毀壞的生活變動則是驗證並真正獲得這種生活形態的終極關口。作者以「照顧著老去的父母,才真理解人生」通過這道關口,完成生活秩序的重建。
「將近三年前,父親的思覺失調突然爆發,將我的世界劈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當父親服藥之後穩定下來了,母親被確診了失智症,新的挑戰迎面襲來……」作者的中年大考,在父母相繼患病引發的生活全方位失序中轟然而至。同所有面臨如此關口的中年人一般,即刻墜入睡眠障礙、精神耗弱、身體透支與意志消現的漩渦,不禁發問:「要用多大的氣力才能鎮住一切崩壞,繼續活下去?」
愛在慌亂中依然清晰:父母是自己的世界中心,從未改變。父母安好時,在自己的秩序中愛著他們;父母老去時,以獨立照顧者的身份去重建愛之秩序,義不容辭且心甘情願。
在不斷適應與修正中,作者從初始的全盤崩壞、而後的滿弦緊繃、最終走到從容安然。生活秩序的重建之路以對生活時區的重新劃分開始:停止了研究所的兼課,減少了廣播節目的時數……為開展獨立照顧拼湊出更加充裕的時間。照顧老人的道路艱難漫長,唯有堅持沒有捷徑,「還沒有忘記的愛」是路上最好的風景。作者努力讓自己成為愛的感知與創造者,「雖然媽媽的記憶在流失,她還記得她愛我」,這讓她感到幸福。照顧者同樣需要好好活著,這是對彼此生命的善待。作者以投入與抽離、棄捨與留存的平衡關係鬆動心結:不孤絕、不愧疚是照顧者必備的心理素質;無憾或許不能,陪伴即是圓滿。
夾在上一代與下一代「中間」、思維和行為「不中不西」的中年人,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尋一個精神家園去安放與求證,作者在本書末章分享了自己的精神家園「讀書與自省」。無論由唐詩反觀人生的四個階段,還是自《幽夢影》中尋找安頓身心之道,抑或讀《金瓶梅》感悟至愛之人總無依,都讓她停下來將自己看清楚,爾後輕爽自在地往前走去。
此書不僅是寫給中年人的情書,也是送給所有人的生命禮物,擁有這樣的禮物,有情有義與篤定自信將是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