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098期●總第556期】
《亂世虎匠》讀後
文/謝林濤
《亂世虎匠》開篇即震撼。如電影鏡頭,由遠而近,由全境,到特寫。唐虎匠的形象,亦由模糊,到清晰。他突然的幾聲「嗷嗷」怪叫,令觀眾猛然一驚,尚未回過神來,白額猛虎陡然現身。啊!精彩好戲就此開場。
結局意味深長。唐虎匠的兩個兒子遭匪徒綁架,唐虎匠為解救兒子,最後在與匪徒的搏鬥中不幸喪身。這個結局,可謂水到渠成,也可以說就是唐虎匠的宿命。身為斧門虎匠,打虎是有規矩的,那就是只打為害做惡的孽障虎,不打天上正神下凡的靈虎。然而遺憾的是,受亂世思想影響,唐虎匠的信仰也由動搖到崩塌。為了籌集錢財,發家致富,他做了許多一個斧門虎匠本不該做的事,可謂逆天而行,最後遭到懲罰和報應。這是他個人的悲哀,更是動蕩時代的悲哀。聊可慰藉的是,唐虎匠是在不與匪徒妥協的英勇鬥爭中,與匪徒同歸於盡的。他並沒有完全喪失一個虎匠除惡安民的勇氣和本分,死得其所。
作品中人物的命運,自然寄託著作家的思想,不管是人與人之間,還是人與自然,人與動物之間,和諧相處,才是正道。
整部作品結構有序,邏輯嚴謹。順敘中間有回憶,使情節的推進即有序,又有味,不枯燥。民俗、民謠、俗語、方言恰到好處的運用,凸顯地域特色的同時,也增強了作品的知識性、可讀性和趣味性。
以虎匠為核心人物的長篇小說,謝長華似乎是在中國作家中首開先河。這種新穎題材,最能吸引讀者眼球。語言質樸,整部作品幾乎看不到一個生僻字。如行雲流水,悅目舒心,老少鹹宜。一經展卷,便欲罷不休,只要時間允許,非一口氣讀完不可。
總之,《亂世虎匠》是部個人近年來讀到的非常好讀的作品,值得向大家推薦。
【作者簡介】謝林濤,湖南省洞口縣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長期謀生於深圳。閃小說愛好者。有200餘篇習作在《小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微型小說月報》《中國青年報》《深圳特區報》等報刊發表。曾獲2013中國年度閃小說總冠軍大賽冠軍,中國第三屆閃小說大賽銀獎,寶安杯·鯤鵬展翅——全國打工青年讀書徵文大賽銅獎。著有閃小說集《回家》。
亂世虎匠
(長篇小說節選)
謝長華/著
第一章 拜師門檻高
遠去的民謠
洪江的虎匠,
寶慶的木匠。
羅溪的姑娘,
喝水也長得跟花一樣……
第一節 唐虎匠
這個肩背高聳、身材墩實、形象有些猥瑣的中年漢子,一步三望地走著,慢慢來到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老林深處。
由於他的後背聳得很高,遠遠看去,就像是在背上罩了一口鐵鍋或是一面鑼鈸,因此,他的行動看起來有些滑稽而遲鈍。
來到一道深溝間,鑼鍋漢子終於選定一個較平坦開闊的小土臺穩穩站定,接著他面向茂密的山頭,揮動雙臂,像瘋子一般連連大喊大叫:「哦——哦——」
怪叫聲震得山谷回聲四起,久久不息……
喲喝的迴蕩聲還沒停息下來,突然,上頭的密林間平地掠起一陣疾風,一隻白額猛虎陡然現身,如金鐘下罩般撲向鑼鍋漢子!
鑼鍋漢不驚不跑,牙齒緊咬盤繞於肩頸的辮梢,雙眼睜得像酒杯,緊緊瞪著撲向自己的猛虎!猛虎即將撲到頭頂之際,他的雙腿突然往下一蹲,腰身往後一仰,鑼鍋背幾乎完全貼地!與此同時,他雙手閃電般往懷中一抄,一把明晃晃的寬邊斧子當胸出現!
斧口朝上輕輕一划,速度雷鳴電閃,動作行雲流水!只聽到嘶拉一聲裂帛般的輕響,鮮血飛迸之際,猛虎挾著一陣血雨,掠過鑼鍋矮漢的頭身,撲倒在他的身後!
猛虎剛一落地,鑼鍋漢陀螺般一個轉身,直視猛虎!
開膛剖腹的猛虎還想扭身攻擊,鑼鍋漢圓睜雙眼,一聲大吼:「畜牲,你這禍害,你的孽作到頭啦!」
傷虎似乎聽懂了這聲斷喝,也似乎發覺了自己的慘狀:熱氣騰騰的鮮血中,肚腸拖了一地……
它幡然醒悟般地一聲低吼,喘了兩口粗氣,閉上了銅鈴般的虎目,趴在地上,不再動彈了。
都說虎死不倒威,眼前的這隻猛虎,卻是徹徹底底地死了,也完完全全地倒下了威風。鑼鍋漢稍稍一看,這是一隻接近老年的母老虎。
這母虎一倒威,鑼鍋漢子也一下子褪去了威風凜然的精氣神,恢復了病懨懨的模樣,有氣無力地朝身後喊道:「木匠崽子,老蟲死啦,快過來吧!」他自己一屁股坐在柴草上,順手捋來一把草葉,拭擦著斧口。
這把斧子很小巧,不足兩斤重,斧口卻又寬又薄,鋒利得足可以剃削頭髮。斧柄也很短,剛好容得下雙手握緊斧柄。
在雪峰山脈,老虎俗稱「老蟲」。這裡山高林密,自古以來虎豹為患,由於山裡人格外害怕老虎,為了降減人們在心理上對老虎的震懾恐懼,就故意將老虎稱作老蟲。
一個小青年從遠處的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他背上挎著一個獸皮行囊,屁顛顛地跑過來時,雙腿還有些打顫。他小心翼翼地遠遠站定,輕聲問道:「師父,那害人精,真的這麼快就被您結果啦?」
「誰是你師父?你還沒有通過入師關呢,就敢叫我師父了?我是讓你來扛老蟲的。」鑼鍋漢頭也沒抬,嚴肅地答道。
這時,斧口的血跡已擦淨,鑼鍋漢把小斧子珍愛地藏入懷中。敞開對襟外衣,胸口處掛著個獸皮袋子,正好寬鬆地裝下這柄小斧子。
叫木匠崽子的小青年十七八歲的樣子,卻比鑼背漢高出一個頭,身子有些單瘦。他小心翼翼地走近鑼鍋漢跟前,先是滿臉欽敬地打量了一番地上的死虎,接著尷尬地說:「師父,就算我暫時還不能叫您師父,但您也不能老是叫我木匠崽子嘛——我現在不是來跟您學打老蟲了嗎?」
鑼鍋漢露出一絲淺笑:「小滑頭,說不讓你叫,卻又叫師父了。」看得出,在他嚴肅的偽裝下,心底裡還是喜歡這個未入門的弟子的。
「羅子,稍微收拾一下,扛起它,該下山了。」鑼鍋漢果然改變了對小青年的稱呼,指著跟前的死虎說,「要學打老蟲,你這個子就有些不合適,可不能再長高了——必須隨時用重物壓壓你的個子。」
叫羅子的小青年,隨手從附近割來兩根長長的細藤,把死虎的內臟塞回剖開的腹腔,然後用細藤在死虎身上纏繞了幾圈,捆住了死虎敞開的肚腹。
這隻老虎有兩三百斤重,羅子用雙手分別抓住老虎的一隻前肢和一隻後肢,勉強提得起來——幸虧他學過兩年木匠,手勁足——腰勁卻還不夠,試了兩次,怎麼也無法把死虎甩到肩上。
鑼鍋漢見狀,上前搭了把手,死虎被搬上了羅子的肩頭。
羅子扛著老虎,在前面趔趔趄趄地走著,顯得非常吃力。
鑼鍋漢卻在後面悶聲悶氣地說道:「你現在這樣的腿力和腰勁,哪裡是打老蟲的料?打老蟲不但需要好眼力,也需要好腿力和腰勁。不過,你的眼力關只怕都達不到拜師入門的要求,後面的事情,我都懶得跟你多講了。」
羅子在前面氣喘籲籲地應道:「師父,您所有的要求……我都會努力的……我不是還沒入門嗎?以後跟您學的地方還多著呢……師父,您就好好教我吧,我會努力的,不會讓您失望……」說話間,熱騰騰的虎血還在一路滴落。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何況這小青年肩上還壓了一隻不堪負重的大老虎。
這時來到一道坎坡前,羅子腳下一虛,摔倒在地,肩上的死老也「轟」的一聲摔落下來!羅子敏捷地就地一滾,還好,死虎沒有壓住他。
羅子滿身虎血地坐在地上,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來。
鑼鍋漢臉上微微一驚,見死虎沒壓著小青年,又把輕微的驚慌與關心收了回去,換上一副不屑的表情:「你這嫩豆腐般的身子骨,哪是打老蟲的料,還是我來扛吧!」他雙手捏住大老虎的背皮,往肩膀上一甩,兩三百斤的老虎就像一捆幹稻草,穩穩地卡在後頸與駝背之間,然後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去。
小青年又是滿臉欽佩地望了望鑼鍋漢的後背,吐了吐舌頭,緊緊跟下山來。
兩人急走快趕地連續往山下走了一二十裡,來到一個山腳下的村寨前。
這時,天已麻茬茬地變黑了。
虎虎生風的腳步聲,不時驚得荒草灌木間的歸鳥撲楞楞驚飛而起……
鑼鍋漢扛著死虎徑直來到一個大院前。
這個大院顯明比周邊的房屋高大雄偉許多,左右是兩排廂房,後面是一棟橫直的正屋,正屋是兩層小樓,雕梁翹簷。石砌的矮牆將整片木屋大院摟在裡頭。
鑼鍋漢扛著死虎跨進院門,將死虎「轟」的一聲摔在地上,氣息勻稱、得意洋洋地高聲喊道:「龍大東家,進財啦,快來驗貨啊!」
聞聲跑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長袍綢褂,一看就是這一方的鄉紳老財。他身後還跟著一些男女老幼,有人手上舉著燈籠。
龍大東家圍著死虎打量了一圈,問道:「唐師傅果然技藝高超,真是手到便來啊!這傢伙確定是我指定的那個禍害嗎?」
鑼鍋漢信心滿滿,大聲說道:「龍大東家,您老在四鄰八鄉、方圓百十裡打聽打聽,我唐虎匠受人之託幹活時,誤過事嗎?有過偷梁換柱的行徑嗎?要是幹出那種缺德勾當來,損壞的自己名聲倒是小事,祖師爺也不容我吃這碗飯吶!以後還有誰敢請我去打老蟲啊!」
「那是那是!要不,我怎麼會請唐師傅你來打這隻孽畜呢?快,上答謝酒!」龍東家往後揮了揮手,身後的下人立即端來兩碗水酒,另一個下人還端著一個四方木盤子,盤子盛著一二十片熟牛肉。
就站在大院中央,駝背漢子唐虎匠和羅子每人接過滿滿一碗水酒,每喝下一大口酒,就伸出虎血結痂的右手抓起牛肉片往嘴裡塞。
眨眼間,風捲殘雲,酒幹肉盡。
「唐師傅,你說,這,怎麼個收貨法?」龍大東家望著地上的死虎問道。
「龍大東家,按規矩,這隻孽虎禍害一方的信是您報的,我也是您請來的,您有優先收貨權;按規矩,收貨另加二十個光洋——這貨大,東家您不吃虧。不收貨的話,就憑您老的仁義打發點腳程費。」唐虎匠說。
光洋是雪峰山人對銀元的俗稱。
龍東家就在身上掏了起來,邊掏邊說:「唐師傅,多謝你為我們這一方除掉了這個禍害。貨,我就不收啦,你自己拿回去處理吧。一點小意思,莫嫌少。」說著,遞來八塊光洋。
身邊的羅子見只有八塊光洋,有些失望,疑惑地看著鑼鍋漢。
唐虎匠沒有立即去接光洋,淡笑中帶著嚴肅,不緊不慢地說:「龍大東家,幹我們這個行當的,命賤,是不配談危險不危險的;也不談這孽畜傷害了這一方多少人畜,單憑這禍害先先後後咬死過您家一條耕牛、大半群山羊,難道它們就值這麼點費資?」
龍東家知道對方嫌酬金少,有些尷尬,再往身上摸了摸,又加了兩塊光洋,再次遞了過來:「唐師傅,不好意思,是我不懂行。」
唐虎匠還是沒有去接光洋,緊緊瞪著龍大東家的臉:「大東家,據我所知,這個禍害兩年前還咬死過您家一個長工,難道那個長工的生命也只值這麼一點錢麼?」
在燈光的照耀下,龍東家的面孔有些光怪陸離,顯得更尷尬了,他連連點頭:「哦——對不住了,是我思慮得不周全……」再次在身上摸了起來,又摸出兩塊光洋來,一併遞了過來。
唐虎匠這才雙手接過這十二塊光洋,塞進胸前的獸皮口袋中,接著他打了個拱手,連聲道謝:「多謝龍大東家的賞賜,大東家今後必然萬事順遂,日進鬥金,五穀豐登!以後還有用得著我唐虎匠的地方,儘管捎信過來。」然後一把扛起死虎,轉身跨出了龍家大院。
這時,天已大黑,星鬥滿天潑灑。
回程的路上,儘管羅子一再要幫師父扛扛死虎,唐虎匠卻一直不讓:「天黑路不平,別閃了你的豆腐腰,如果你真能成為我的弟子,有你出力氣的時候!」
羅子只好在後面訕笑道:「師父,想不到您打老蟲有一套,討價還價更有一套啊。」
唐虎匠略顯得意地說:「和那些有錢又摳門的僱主打交道,如果不事先做好充足的準備工作,又不會討價還價的話,那就混不下去啦,這種和老蟲玩命的行當也就不值得了,一家人吃什麼?大狗、二狗還想念書?做夢!」
大狗和二狗是唐虎匠的兩個兒子,才十歲左右,都在念私塾。
兩人又走了好幾裡,來到大路上,尋著一家小客店,僱了輛馬車,一路噠噠滴滴地奔馳而去。馬蹄聲攪亂滿地月色。
【作者簡介】謝長華,男,曾用筆名謝強華、華子等。中國作協會員。1969年出生於湖南省雪峰山脈的洞口縣。1987年開始文學創作,發表小說、評論、詩歌、戲劇、科幻、童話等作品500餘萬字。以長篇動物小說為主,目前已出版《亂世虎匠》《雪峰豺》等12部長篇動物小說。多次獲全國文學獎項。作品入選多種選本。《馴鹿苔原》和《苔原劫》先後入選2017年和2018年的「百班千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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