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梵志登(Jaap van Zweden)已經成為當代最炙手可熱的指揮家之一。談到事業的發展,這位指揮家曾表示,現今人們都希望早上九點種下種子,幾小時後就能發芽,可他走向今日的成熟卻用了許多年。梵志登走向指揮道路之初,實非耀眼的新星,如今卻已平步青雲,那樣的比喻似乎頗有一點苦盡甘來的味道。
他的神情仿佛在表達:我很清楚苦盡甘來是怎樣一回事
但我們也不能將其視為「終於擁抱事業的曙光」的指揮。那樣的話,這曙光未免太強烈——梵志登可是拿著全美最高年薪的指揮家。他在達拉斯的年俸為360萬美元(一說500萬美元),成為紐約愛樂(以下簡稱:NYPO)的音樂總監後,據指揮家的經紀人透漏,薪酬也大致相當。
這對於NYPO而言屬於正常範圍,記得當年馬澤爾掛帥的時候,人們談到他的年薪基本與之相當,同時指出這明顯高於柏林愛樂音樂總監的薪酬。在達拉斯的時候,梵志登的年薪則是由某位神秘贊助人的力挺而實現。一個引人注目的事實是:當時芝加哥交響樂團的總監穆蒂,這位目前人氣很高,又有眾多大品牌的唱片如同光環般圍繞的指揮家,年俸也「不過」是300萬美元。
十多年前,如果有人說梵志登會成為比穆蒂薪酬更高的指揮家,都可能被當成神經病看待。而如今,事情也就這麼發生了。同時,既然是全美最高薪,必定也連帶著超過了許多人。問題是,他的工作是否真的值這個價?(註:此處討論的「工作」,僅限於指揮臺上的部分。)或者,平步青雲的指揮家已帶動了一波新的明星效應?
我聆聽梵志登的演出比較有限,現場只聽過一次,但僅僅如此,就讓我對指揮家有了一份永誌不忘的印象。他以擅長訓練樂隊,在排練中提出嚴格要求而聞名。現場領略其藝術,我深感倘若他配不上這樣的最高薪,那或許也很難到找一位真正配得上的指揮家了。無論對於達拉斯,還是NYPO都是如此。
梵志登確實是一位能夠塑造樂隊的指揮家
梵志登指揮香港愛樂的《指環》系列是近年很受關注一套唱片
在達拉斯的時候,他的經紀人表示董事會是看重梵志登能夠真正改變這支樂隊,才開出這樣的薪水。我雖然沒聽過他指揮達拉斯交響樂團的唱片,但從上回他指揮上海交響樂團,演出柴可夫斯基《第五交響曲》的現場來看,我只能說:恐怕喬治•塞爾復生,也未必能帶來更為「強有力」的改變。相對於達拉斯,NYPO或許更應該付這個錢,因為真的需要一位像梵志登這樣的指揮,帶領樂隊面對某種命運的關鍵點。
梵志登的成功,一方面是由於他知道如何「言之有物」地提出要求,另一方面,就是他敢於提出要求。如果指揮家的要求提不到點子上,而只是為了樹立自己的權威,那麼他的權威反而會加速垮掉。樂隊成員,尤其是傑出樂隊的成員演完後,不時會這麼說:「我們不知道那位指揮表現得如何,但總之我們表現得不錯。」然而在另一種情況下,不用多做解釋,聽者就會明顯意識到指揮家的意志,正通過他強大的控制力貫徹於演出的細枝末節:合奏的精度、不同聲部塑造音響的品質、節奏中的緊張度,以及演奏家們的狀態等等。
某些大師赴日本指揮當地樂團,引導其超水平發揮的演出在國內廣受追捧
一言以蔽之,我們會感到樂隊煥然一新,仿佛換了一個團體似的。我上次聽梵志登指揮上交演奏「柴五」,就是這樣的一場演出。當時我最鮮明的感觸便是,不少國內樂迷推崇歐美的名家在日本指揮當地樂團的「爆演」錄音,稱之為「傳奇東京現場」等等,而如今,「傳奇上海現場」不也分明活在我們身邊嗎?
為何「敢於」向樂隊提出要求也是如此重要?就是當你面對柏林愛樂這樣的樂隊時,你還敢不敢依照自己的洞察力與藝術觀念來提要求?這是個幾乎過高的難關,可對一位指揮家藝術生命的完成來說,終歸是相當重要的。梵志登面對柏林愛樂同樣不改初衷,哪怕最終的結果是他負氣離場。當然不得不說,我是站在受眾與樂評人的角度來談論這個問題,站在樂隊成員的角度,他們未必願意面對這樣一位指揮的心情我也完全理解。
但畢竟一方面,以上回我聽的「柴五」為例,演完之後,臺上臺下顯然都認同,剛才指揮和樂隊一同成就了非凡的「功績」;另一方面,在古典音樂市場前途未卜的今天,樂隊的命運真的需要自己來把握。為一位真正能夠「塑造」樂隊的指揮家付出最高的薪水,這是一個理智的決定。
因為在這樣的塑造背後,不僅有技巧的追求,也會流露出深刻的觀點與綜合性的品味。而更重要的,就是指揮家擁有將這一切貫徹在現實中的能力和決心。這樣一位指揮正是NYPO所需要的,這支樂隊的第一個黃金時期正是由兩位永垂不朽的樂隊技巧大師:門格爾伯格與託斯卡尼尼所開創。
尤其在託斯卡尼尼成為文化偶像之後,NYPO的樂手也自視甚高,對於託氏的接任者很不客氣。但也正是因此,樂隊一度陷入危機,直到伯恩斯坦這位橫空出世的天才出現,NYPO才開始走向第二個黃金時期。
伯恩斯坦的時代結束後,庫特·馬蘇爾帶著德國學派的修養和出眾的實幹能力,為樂隊打開新局面。而在他之後,NYPO又進入到一個發展方向不甚明確的階段,且為時不短。如今選擇梵志登掛帥,幾乎是明智到不能再明智了。因為在某些關鍵點上,確實特別需要一位踏實苦幹,又能真正把握方向的「船長」。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我們能期望聽到某些特別耐人尋味的演出。
註:本文原載於星海音樂廳公眾號
梵志登指揮NYPO的首批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