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雖是一部具有悲劇色彩的大部頭小說,人物眾多,堪比紅樓,但時間跨度很短,100萬字,就寫了金家一年左右發生的件件樁樁的大小事,可見裡面的每個人物,都是生動形象且立體飽滿的。
哪怕一個不起眼的丫頭,妓女都能濃墨重筆的寫上幾寫,整部小說的基調是悲劇性的,重要的人物幾乎都是悲劇收場,至少沒有俗世的那種幸福。
然卻有一個不起眼的女子,她出現的場景不是很多,上冊她還在金家時,多出現了幾次,每次出現不是跟金燕西有關就是跟金鳳舉有關,還有兩次跟著金家小姐外出應酬,由此遇到了真命天子,再沒出現在張恨水筆下。下冊只出現了一次,這一次就是來表現她幸福生活的。
不同於電視劇,整部小說,她,金家的丫頭侍女,小憐應是所有女子裡最幸福的人。
如果說冷清秋不幸的婚姻是其自憐的「齊大非偶」,那小憐的出生就更不如她,她是怎麼把一手爛牌打成王炸的?
比起微寒的清秋,小憐的階級地位比其更低一層,清秋家雖條件不好,但總是自立門戶的清白人家,還能上學,家裡也有使喚的保姆傭人,至少她可以被稱之為「小姐」。
小憐是金家大少奶奶吳佩芳的貼身丫頭,從小被拐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雖然吳佩芳對其很好,但畢竟是沒有家庭地位的傭人,屬性上跟清秋是有區別的。
小憐跟清秋差不多年歲,性格活潑,嬌俏可人,在佩芳身邊多年,深諳做人之道,雖沒上過學,卻也識得不少字,沒事時愛看《三國演義》《紅樓夢》之類的書,刺繡也是一把好手,如若生在好人家,才學眼界自不比別人差。
有了這些技藝傍身,自是有些心高氣傲的,燕西總喜歡使喚她,除了讓其做些無關緊要的事外,當然是喜歡撩撥這麼個可人兒的心態居多,小憐是何其聰明的女子,她既不應承,也不拒絕,跟未婚的七爺之間總是保持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曖昧。
理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於鳳舉而言,自己房裡有這樣一個寶貝,自然不能肥了別人,佩芳都知道鳳舉的心思,小憐當然也知道,所以鳳舉從不讓小憐到社交場合拋頭露面。
對於大爺鳳舉的偏愛,小憐是不敢拒絕卻也不想接受。
一來,大少奶奶對自己不錯,不想辜負了她,她也知道一旦跟大爺有了什麼,大少奶奶斷斷不會容她,就現在沒什麼,佩芳就有打算把她送給燕西做丫頭了。
二來,大凡有辦法做人妻,絕不會去做人妾,做妾是實在走投無路之下的萬一選擇,現在還沒走到那個程度。眼下這些曖昧不清的關係都沒挑明,自己暫時也沒可託付終身的人,先按耐住,以不變應萬變。
所以在金家大凡小憐出現的地方,都有燕西和鳳舉的身影。這是小憐和他們的相處方式。誰也不得罪,誰也無需捅破這層窗戶紙,大家都默認著這樣一種似有若無的曖昧關係。
這麼些年在大家族裡的薰陶,又能識文斷字,還喜歡看古典小說,足以說明小憐是個有想法求上進的女子。要不然憑她一個侍女,沒機會讀書,怎的還能認得那許多字,又會算帳,又能看小說的。還會刺繡,關鍵是還繡的好,看不見針腳。
雖然在金家做丫頭沒有那麼苦,相對自由很多,也不是人人都能學得小憐的能耐。可見私下她是花費了不少功夫來提升自己的。除非沒有機會,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是不顧一切抓住的人。
這不機會來了,金家八小姐梅麗的同學結婚,要梅麗去做伴娘,可梅麗膽小要帶個侍女去壯膽,本來要帶一個叫阿囡的丫頭,這丫頭說沒時間,就介紹小憐去,結果小憐就代表金家大少奶奶跟梅麗一起去了。
小憐人本就長得水靈好看,雖沒上過學,但讀過些書,加上大少奶奶新衣服的襯託,更顯華麗氣質,那樣的場合,什麼樣的貴公子沒有,她的氣質立時就被一位柳公子看上,當時這位柳公子是招待員,曾引領她去找梅麗,結果就這第一眼定情。而此時的小憐並不自知,一臉懵逼狀。
當晚陰差陽錯第二次見面後,聰明的小憐已然明白了柳春江的意思。雖然這是機會,但小憐是有自知之明的,她怕對方只是看上她小姐的身份,而這身份於她卻是假冒的,所以她沒有刻意去撩撥柳春江,但越是這樣越讓柳春江著迷。
當晚柳春江就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表白信讓人偷偷交給正要離開的小憐。
回家後小心翼翼的看了信之後,小憐自是心有戚戚,然理智告訴她,不能被愛衝昏了頭,一定要搞清楚柳春江真實的想法,於是她半虛半實的回了封信給柳春江:
你的來信太客氣了。我在此處是寄住的性質,只是一個漂泊無依的女子,沒有什麼學問,也不懂交際。先生請約為朋友,我不敢高攀。望彼此尊重,以後千萬不必來信,免生是非,專此奉復。
這封信小憐沒有如實說明自己的狀況,就怕太過直接而錯過這一段好姻緣,但是她又表明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就是想試探柳春江的底線,看他能接受到什麼程度。
陷入情愛之中的男子自有一份憐香惜玉之心,這封信好幾段話,柳春江偏記住了「只是一個漂泊無依的女子」這句,更放不下小憐,託了好多人,饒了一大圈,才有了和小憐坐在一桌吃飯的機會,為了這個機會,讓朋友請了20個人吃飯,欠了一個大大的人情,這樣的用心,堪比金燕西追求冷清秋時的壯舉了。
當柳春江發現了小憐真實的身份之後,並沒有因此嫌棄她,這要多虧之前小憐回信埋下的伏筆,現在的身份只是比寄住差一些而已,沒有太大反差,倒也不算多大的欺騙,柳春江能接受的底線也只是又往下降了那麼一點點。
而小憐的先發制人和欲情故縱,又讓柳春江覺得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太招搖了才把漂泊無依的她置於這難堪的境地。
被認出身份那晚,柳春江追出去找小憐,看到柳春江,小憐先是怔住了,隨即說了一句話:
柳先生,我的事你已知道了,不用我說了,這全是你的錯誤,並非我故意那樣的。
這句先發制人的話,既是小憐想說明我沒有為了與你交好而故意騙你,又有撇清自己,無所謂的態度。這倒讓柳春江有些無所適從,人家確實什麼也沒做,是自己太招搖而已。
之後小憐更把欲擒故縱使得爐火純青,就此一晚,她已經探知柳春江最真實的想法,臨走她也沒給到柳春江想要的答案,但答案已在小憐的心裡。
欲擒故縱委實不是一個壞詞,如果在愛情中使用得當,反而能收到很好的效果,增進兩人之間的更多的情感交流。小憐就用得很恰當。
同樣的年歲,冷清秋會的,小憐基本都會,而小憐有的,冷清秋未必有,這與她們成長的環境和心性有很大關係。
小憐有自知之明,但同時心有丘壑,在一眾的丫頭裡,她是最有學識和技能的,同樣的地位起點,她的心性就與旁人不同,她能看到的別人未必看得到。
金家的男人都是什麼德行,小憐要比清秋看的明白,這也是小憐比清秋要幸福的多的原因之一。
金家算是開明的大家族,對待僕人雖不至像親人般,至少很自由,不苛刻,金家二嫂慧廠甚至說眾生平等,在金家做僕人如同掉進蜜罐裡。
可即便這樣,還是有階層之分,五小姐敏之,六小姐潤之都是歐美留學生,當知道小憐被柳春江追求時,都覺得這是一個笑話,讓姓柳的多做幾天好夢罷了。燕西知道後也是一句,小憐居然想這樣高攀呢?
小憐不斷學習提升自己,就是想要有一天抓住機會,越過階層,她通過自己的努力做到了,算不得高攀。
她比清秋厲害的地方還有一點,練達的人情,從她跟柳春江回己經失勢的金家省親就能看出,這段可以堪稱全書的經典,至上而下一個都沒有得罪,還不會覺得她是來炫耀幸福的。
在金家這麼多年的薰染下,男人是什麼樣,她自然能看明白幾分,女人該怎樣,她自然懂幾分,從她離開金家的魄力也能知,她已經想好了自己將來要走得路。
柳春江是她看準了的人,即便將來有變數,她也不會像清秋那樣慘澹,她是那種能拿得起放得下,又有方法的女子。
她的這些能耐,或許冷清秋一輩子都學不來,也不屑於學,但卻是活在複雜世道下的必備技能,清高不是人人能做的到,適度庸俗一點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