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兒時鄰居阿姐給我發來的故鄉竹棚戲院的照片,不禁感慨萬分,寫了十幾篇回憶故鄉的文字,竟然沒有一篇寫過這個戲院,而從小到大我都以為寫成文字應該是竹篷(客家話「篷」字與「棚」同音)戲院的,沒想到「篷」字是這個「棚」。
很小,我就知道竹棚戲院和電影院,因為都是父親單位管轄的文化場所。
竹棚戲院位於縣人民體育場(我們小時候從不叫體育場,而叫大壩裡)裡面,印象中這個全城唯一的體育場包含有幾個單位:竹棚戲院、體委、燈光球場、縣三小。竹棚戲院顧名思義就是由竹子做成的戲院,屋頂是由竹篾編成的棚蓋,裡面的柱子也全是竹子,一排排的座位是活動的木質長靠椅,象現在電視上教堂裡的椅子,一張椅可以坐四位成人,全場分前座,中座,後座,側座,應該能容納上千人吧。側座有點象露天體育館裡的座位,長長的木板連成一線,一階層一階層的往上,面向舞臺右邊最上一層有個幻燈室,看大戲(方言叫人戲)時放字幕,看電影時放尋人通知之類的小消息。
記得上幼兒園時,父親就常常帶我去竹棚戲院看戲,縣山歌劇團常在這裡演出樣板戲和本地山歌劇,還有一個雜技團在這參加過演出,精彩的表演總是博得觀眾滿場的掌聲。戲院的管理員叔叔都是父親的同事,有一位性格開朗、說話聲音很大的高個子叔叔是參加過抗美援朝的退伍軍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一條腿,裝有鐵殼一樣硬硬的象牙白色的鋼塑假肢,走路有點跛,記得他常抱我在腿上坐時,我總會忍不住去撫摸那硬繃繃的腿,沒人告訴過我叔叔失腿的故事,我只是從大人們的閒聊中知道一點點大概,內心對他總是很敬仰。那時候看人戲或放電影前十分鐘,父親都會到臺上紫紅色的幕前指揮觀眾們全體起立,唱革命歌曲,唱得最多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在縣一小讀書時,我在學校的旗隊,與一位朱姓的同學一起擔當隊禮手,每當學校要參加大型文藝活動時,旗隊和鼓樂隊在前排開路,後面才是一班班的同學,就這樣浩浩蕩蕩遊行大半個城去竹棚戲院表演。印象最深的是高年級大姐姐們表演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和我們一小的大合唱《社會主義好》,從臺上望下去偌大的戲院滿目都是志氣高昂的紅小兵們,沐浴著革命豪情的陽光,喜氣洋洋。
初一時剛好是打倒「四人幫」那年,電影開放了好多片子,《李雙雙》、《劉三姐》、《偵察兵》、《洪湖赤衛隊》等,父親單位常有電影招待票,我就會請同學一起去看,好象只要有新片就從不拉下。竹棚戲院、電影院、工人文化宮、圖書館是我初中三年間最常去的文娛場所。
說起竹棚戲院就不得不說體育場,這個叫大壩裡的體育場,名字由來無從考究,只知道這名字陪伴了我高中前的少年時光,當年作為革命小兵的我們,常在這裡歡送新兵入伍和知青大哥哥大姐姐們去上山下鄉,好象整個身心都浸染在鑼鼓掀天鞭炮齊鳴的豪情氛圍裡,當看著他們胸佩大紅花,背著行李,手提一個裝有臉盆和熱水瓶子的尼龍網袋站在敞蓬卡車上意氣風發的樣子時,我就非常非常地羨慕,渴望著能快點長大,也象他們那樣可以去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開萬人大會,看露天電影,參加學校旗操表演,縣航模表演,足球比賽等也都是在這裡舉行,散場後周圍街道人山人海,與同學走著路都感覺象是被人抬著飄飄然渡虛步。戲院後門旁邊的體委裡面有個燈光球場,經常有藍球、桌球比賽和體操表演的,不知哪一年,還在這裡看過摩託車技表演,那些摩託手騎著摩託車在桶壁牆上環形攀爬,動作危險,讓我們看得膽顫心驚又直呼過癮。
夏天的時候,只要父親有空,就會在傍晚用單車載著我和弟弟去玩,帶上小蓆子,躺在草坪上看星星,那時整個大壩裡有很多象我們一樣帶著蓆子來納涼的人,也就是那時父親教會我看衛星,對會轉動的星星是人造衛星,不會動的星星就是星星這個區別總讓我想像:人是怎麼造出星星的呢?又怎麼放到天上去?
有時我會騎著父親那飛鴿牌的單車,腿從槓下面的空框裡穿過,半腳踏著玩,繞著這體育場轉啊轉,偶爾騎累了父親還會給我們買豆腐花,常有小商販挑著豆腐花擔子在兜售,挑子上掛一盞小煤油燈,昏黃的油燈透著溫暖,商販遠遠的吆喝「豆腐花哦」聲聲入耳,而那上面淋著褐色糖汁雪白嬌嫩的豆腐花不僅誘惑著我們的思也誘惑著我們的胃,捧著一小碗就是捧著開心,味道自然是極端的美了,以至中年了還常常夢見大壩裡商販賣豆腐花的情景。
記得1982年回鄉去過大壩裡,那時已沒有了竹棚戲院,原址在搞建築,體育場全部被一間一間的商品攤位隔開,說是搞物資交流活動。1990年回鄉帶兒子去看重建後的竹棚戲院,已變成鋼筋水泥的漂亮的影劇院了,當時還感嘆為什麼兒時沒有拍一張在竹棚戲院的照片,那簡單素樸的戲院,承載了我們青蔥年華太多的文娛印烙,雖然久遠卻印象深刻。
懷舊心思汨汨,曾經的一切不在也不再了,唯有深深的念想凝在那黑白照片裡模糊的影相中,慢慢咀嚼消化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