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有智有品的人
都置頂了「周衝的影像聲色」
2014年7月時，我在成都。
當時和可二一起，去見李玉龍——《讀寫月報》主編，新教育的傳奇，我們都叫他「老大」。
當時他已身患重病，身體虛弱，但精神頭還好，坐在那裡，嘎嘎大笑著，和我們吹天吹地吹牛逼。
中途，扯到一個什麼問題，他說了自己的看法，可二一拍大腿，說：「是嘛，就是這個樣子的嘛！」
我看著這兩興奮的傢伙，「你們觀念很相似啊！」
老大以他那洪鐘般的聲音，大笑：「英雄所見略同，傻逼才各有各的不同。」
這句看似戲謔的話，後來就成了魔咒，在老大死後，在我以後的認知之旅中，一直得到花樣驗證。
當然，在觀念之爭的語境裡，英雄與傻逼，都有特定的範疇。
英雄，當然不是孔武有力、英勇過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武夫。
而傻逼，也不是目不識丁、粗魯愚昧的白丁。
唯一的分辨標準，即，是否具有完備的理性，與絕對的真誠。
如有，就是前者；
如無，則是後者。
諾獎得主羅伯特·奧曼在1976年，發表過一篇論文，名為《不一致的達成》，其中提到：
兩個理性而真誠的真理追求者爭論問題，爭論的結果，必然是兩人達成一致。換句話說，如果爭論不歡而散，那麼其中必有一方是是虛偽的。
舉個例子。
比如說，我和一個人爭論：是否可以流產？
假設我和他都是傻逼，那麼，爭論過程很可能是這樣的。
他說：可以。
我說：不可以。
他說：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身體主權。
我說：但胎兒不是你的身體，他是另一個獨立的生命。
他說：胎兒不是一個可以完整表達自己獨立意志的生命。胎兒是寄生在我體內的動物，還沒有長成為人。
我說：胎兒不是寄生物，在生物學上，它已經擁有自己的身份，被認定為完整的、獨立的生命體。
他說：人可以殺戮生命體。
至此，我不知道怎麼說了。
因為，無法表達自己獨立意志，就如同豬牛羊一樣，會被我們視為物，而非人。
再者，生物學是我的認知漏洞，我找不到有效的新證據，來反駁他。
那麼，這時候會怎麼繼續呢？
兩種情況：
如果我不是真誠的，我會開始杜撰、虛構、想像一些科普知識，來繼續辯論：
第一，我專修過生物學和生命科學，已經有足夠的證據表明，胎兒是能夠表達自己自由意志的生命，而且，現代科學也可以破譯它的一些基本訴求；
第二，我諮詢過專學生物學的專業學者，他們也認為，胎兒有獨立的意志……
那麼，這種爭論，就永遠無法一致。
虛偽中，大家越走越遠，越來越偏。
但，如果我是真誠的，我會回答他：你對了。
就這樣，我認可他的觀點，接受「流產是可以的」這個命題。
兩人達成一致。
但這種「一致」，只是意見上的臨時一致。
1，我只是栽在認知缺陷裡，出不來了。
2，我對我的辯友表示信任。
因為我認為，我是在跟一個真誠的人辯論，我真誠地相信他的話。
所謂理性，從思維嚴密性角度看，是指一個人，對自己所主張的命題，能清晰地認識到，它也有約束條件和適用範圍。
通俗地講，就是，你一定了解自我的認知邊界。
認識到之後，才會在溝通中，當某一論述，超過了你的認知邊界，而對方聲稱，自己掌握該知識。
那麼，你表示信任他的判斷，兩者達成一致。
達成一致，並非確認它的絕對正確性，而是兩者就各自的知識儲備與認知，達成了一種基於真誠的信任，同時打開了一個良性空間，彼此互相激勵，進一步學習和探討。
回到上一個流產的例子。
如果我和他都是理性而真誠的，同時，也都不具備進一步的相關知識。
這場爭論，並不是這樣結束的。
那應該是怎麼樣呢？
他說：
據我的個人經驗，我認為，胎兒作為一個生命體，它無法清晰表達自己的意志，因此，任何人無法越過孕婦，來替胎兒主張權利。
我說：
可根據我的個人懷孕經驗，孕婦的喜怒哀樂，明顯跟胎兒的反應，是緊密聯繫的，我根本無法接受它就是一個動物啊。我認為孕婦墮胎是蓄意殺害一個生命。
那麼，討論到這裡，就沒有辦法進一步討論下去了，然後，我或者他，就會提出來：
不管怎麼樣，其實我們都同意，任何一個生命，如果能夠清晰地了解到，它具備獨立的意志，有自己的立場，且能為他人所理解，那麼它就不應該被殺害。
同時，如果胎兒確實屬於一個寄生於孕婦體內的非人類生命屬性的生物體，那麼只有孕婦才有權處置它。
至於胎兒到底算不算一個獨立自由的生命，留待我們兩個以後進一步學習和了解。
真正達成一致。
只有在理性上，真正有了交匯，那麼，即使在認知走不過去的地方，我們也能站在那個阻隔處，彼此揮手致意，惺惺相惜，互相認同。
因此，羅伯特·奧曼的理論，放在現實社會裡，即，如果人擁有完備的理性，和絕對的真誠，那麼，兩個人就吵不起來。
但凡吵起來，一定是出現了壞逼（不真誠）或者傻逼（不理性）。
不信，你試試和你的伴侶，以這種style溝通，看吵架的機率，是不是會直線下降。
再不然，和你的友人試試這樣爭論，是不是會更加愉悅？
就像兩個數學高手，給他們一道難題，不論用什麼公式，一定能算出相同的結果。
可惜的是，理性和真誠，這都是真空裡的東西，在現實中，只有近似值，並且，隨時都有可能，被其他因素所腐蝕。
哪怕你和我，也都難以做到。
更多的時候，我們會在一場爭論中，哪怕已經認識到自己有了缺陷，也不願意承認，「我錯了，原來是這樣！」
因為，面子比真理更重要，輸贏比是非更在乎，聲音大小比理性多少更要關注……
我們會掉在傻逼的坑裡，一天比一天更傻逼。
完備理性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
但是，人世間還有許多學者、科學家、真理追求者，都在努力接近這個範疇：明白自己的認知邊界，孰懂，孰不懂，並在溝通中，清晰地表達自己的主張，坦然自己的缺陷，如被說服，願意認錯，願意修改，也願意認同。
這樣，虛偽之牆，就會不攻自破，智慧與智慧自然相遇，遍地欣悅，人心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