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合
與京津為鄰,文安縣確實家底豐厚。春秋戰國時期,趙國就把這片土地攬進自家版圖。漢高祖則設置了文安縣域。明代郭子章《郡縣釋名》記載:「以文安潭名,潭在縣北一十五裡。」平原沃野,橫臥在大清河與子牙河的懷抱裡。
文安西靠白洋澱,北望京津,東臨渤海灣。大柳河鎮緊緊攬住了那座「高村」。當年,村裡出了個「窮小子」,居然迷戀電影。他發了瘋似地上癮,從收藏第一部電影開始,折騰了將近二十年。他就是生於斯、長於斯的電影收藏家盧和民。
盧家務農,一拉溜五個孩子,人多粥少,該怎麼填飽肚皮呢?盧和民年紀最小,竟待見起偶爾進村的「老電影」。放映隊一來,他就飛奔到放映場地,兩眼放光,止不住地問這問那。那個年代,電影成了千家萬戶抬頭仰望的「看家寶」。銀幕高懸,機器簡陋,光與影、聲與色,演員和故事、過場與結局……深藍的夜幕,勾起了盧和民貪婪、渴望的眼神。
電影融合了戲劇、攝影、音樂、舞蹈、繪畫、雕塑與建築等諸多藝術,從巴黎歌劇院,到好萊塢夢幻工廠;從巴西喜劇片,到印度寶萊塢……著名導演謝晉先生曾坦言,自己喜歡追求一點詩情畫意。活躍在中國銀幕的故事片、喜劇片、新聞片以及科教片,逐漸翻出了中國獨有的「蒙太奇」。
盧和民小個子、大眼睛,相貌很精神,卻中了魔似地每天守在放映機前,生怕一眨眼,電影就飛了。蘇軾說:「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盧和民之於電影,便有此鴻志。
窮孩子變成小青年,得想法掙錢吃飯啊,盧和民先跑到天津,張羅勞保手套,一幹就是十年。後來,他重返高村,摸索起木業來,主要經營建材生意。幾經輾轉,資金慢慢地變活了。手上的錢,總得花在直抵人心的地方吧。他曾出資,義務修建了鄉村水泥路和自來水塔。眼見鎮敬老院和學校年久失修,又拍出了厚厚的鈔票……當然,盧和民最惦記的,還是童年就開始鍾愛的電影。
當時,文安縣城的電影院要拆除,成堆的電影拷貝還有什麼用呢?盧和民一拍胸脯說:「我要!」他翻來倒過地撫摸那些拷貝,腳跟腳兒,又給拷貝盒噴上了新漆。《地道戰》《地雷戰》《南徵北戰》《鐵道遊擊隊》等,都變成了盧家第一批「看家貨」……在盧和民心中,沉寂的電影,一下子又「活」了。
接著,他開始從全國各地購買電影片子。誰能相信,他家的電影收藏室內,居然囊括萬象:搶手的戰爭片、歷史片與動畫片,還有內容豐厚的紀錄片與科教片等。至今他已積存國內外影片兩千多部,幾乎概括了上百年的世界電影史。最早的膠片資料,可追溯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比如《烏鴉與麻雀》等。盧和民收藏的膠片總數多達一萬多件,這種規模稱得起「全國之最」了吧。有人調侃,盧和民是「電影瘋子」。他鼓掌大笑,糾正道:「瘋子哪兒行,簡直是『神經病』。」
電影明星成龍,玩命拍攝數量龐大的動作片。坊間傳言,他每年的收入高達上億元人民幣。成龍卻直截了當地說:「年輕人,不應該總看到人家的收穫,不想想人家的付出。」其實,盧和民所付出的不僅僅是錢,更是整個身心。為購買影片與拷貝,盧和民跑遍了大半個中國。他時常匆匆忙忙地踏上客機,遠飛西安、南寧乃至哈爾濱。幹這些賠本賺吆喝的閒事,自有看不見的動力。其一,為影片跑腿;其二,讓內心當家。能撈取到屬於自己的快樂,也就足夠了。
遠在瀋陽,為收購一部上世紀中後期的故事片,盧和民出價一萬元。幾年後,當事人又期望把那套拷貝買回來,出價五萬元。盧和民不假思索地說了倆字:「不行。」大批影片與拷貝,堪稱精神財富,它們早就變成了盧和民的呼吸與心跳,他從未指望著收藏電影掙錢。在盧和民木業公司的辦公大樓裡,處處陳列著琳琅滿目的電影放映機。從新中國成立初期,到世紀之交,各種規格、各種產地、各種成像效果的放映器材,應有盡有。
曾在央視工作的崔永元,和盧和民是好友。小崔把盧和民的電影收藏室當成了私家資料庫,一有空就過來,接二連三地觀賞幾天老電影。小崔雙眸放光,說:你收藏的老電影比我多,碰上酷愛老電影的朋友,真好。小崔算不上書法家,他大方地題寫了「電影人」和「和民電影館」兩幅作品。
2009年,盧和民出資三百萬元,建起一座小型影劇院,足以接納150人。這就是電影的魅力,小天地,容納「蒙太奇」這個龐大生動的藝術時空。
早前,盧和民組織了三名放映員組成電影隊,免費為或遠或近的鄉親播放影片。每年放映五百多場,十多萬人都跟著沾了光。很簡單,精挑細選,毫不重複地上映。人們期望看什麼,就播放什麼——戲曲片可以滾動播三天;戰爭片也被請進「專場」,一連上演十部;即便是較新的影片,依舊可以先睹為快。
每播放一場電影,膠片都有磨損。比如,35毫米的電影拷貝,只能放800場;16毫米的,只能放400場。看來,盧和民只能悠著點兒了。其實,他從未惦記過膠片怎麼保值、怎麼升值。思想深處,依舊徜徉著那張平闊的銀幕——文安人一絲一線刺繡的心願呀。就讓愛好與財富養護的新電影、老電影,小心翼翼地奉養北方平原與中國農村吧。
黃昏,執著而多情的銀幕高高懸起,這足以網羅民間的快樂與世道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