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文 | 熠星
01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也是有情緒的。
方文山說,在空間下的「我喜歡你」,或許是在雨季過後的第二個禮拜,或許是在鐵道旁的廢墟。
他用「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寫相遇,用「那薄如蟬翼的未來經不起誰來拆」寫無奈,用「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寫別離,用「泛黃的照片失了真,承諾像刀傷了人」來寫錯過。
在流行音樂裡,若是跟一首歌談一場戀愛,曲是用來讓人一見鍾情的,而歌詞便是讓你慢慢了解直到愛上它的靈魂。
而方文山,無疑是那個用歌詞開啟新的時代的人。
方文山的歌詞好在哪裡呢?高曉松在《奇葩大會》裡,是這樣評價的:
用中文寫歌詞,純以美來說,方文山是第一。
當音樂聲響起,歌詞唱出,仿佛置身山雲水霧,青樓客棧,明月大江。那種代入感,是方文山的想像力帶給我們的奇幻旅程。有那麼一瞬,你突然化身為院子裡的姑娘,沙場徵戰的將軍,烏篷船裡的書生,拳腳了得的武士。
方文山的詞,從來不拘泥於某種內容。
他有著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聽歌時仿佛有風從字與字的間隙中凜冽穿行,似乎袖口都會張開來,帶著來自遠古山脈與河流的氣息。
既可以是《雙刀》裡穿唐裝丹鳳眼手揮雙刀的美籍華人,時而又化身《雙截棍》裡的中國功夫小子,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氣,一腳踢開東亞病夫的招牌,又轉瞬一變,成了《本草綱目》裡的嘻哈中醫,抓一把中藥,服下一帖驕傲。
方文山歌詞裡濃墨中彩的東方神韻,加上他把空間感與畫面感結合,創造出獨一無二的方文山詞風。他奇特的比喻和跳躍性的詞句,構建了一個立體的思維空間,讓人驚訝原來文字也可以這樣剪接。
方文山把對電影的熱愛放在了他的歌詞裡,音樂也可以有蒙太奇。就像他自己說的,
比如說今天有個人被殺了,一般人會直接寫出來,而我就會運用電影的分鏡頭來寫,月黑風高,一張不懷好意的臉,一把刀,一個黑影跳過牆,一攤血,我的歌詞不那麼平鋪直敘,一句句地連結不是那麼理所當然,我可以跳接,就像『印第安老斑鳩,學會開人口,仙人掌怕羞,蜥蜴橫著走』,沒有必然性的聯繫,卻有一種氣氛在裡面。
蒙太奇在歌詞創作中的使用,不僅使歌詞利用畫面進行敘事成為可能,而且可以通過剪輯和重組畫面打破時空界限,在時空的大幅度跳躍中擴大表現生活的容量,產生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那首讓古典詩詞、現代詩與當代流行音樂相結合的《東風破》,堪稱開山之作。「荒煙漫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很沉默」,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君去後酒暖思念瘦,既有舊地重遊物是人非淡淡的哀愁,又有一種仗劍天涯的悽美。
而那首完美定義中國風的《青花瓷》,宛如一出煙雨朦朧的江南水墨畫,水雲萌動之間依稀可見伊人白衣素袂裙帶紛飛,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走筆曲折只因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在潑墨山水畫裡,你從墨色深處被隱去。
喜歡讀李煜和李商隱的方文山,骨子裡有著很深的中華文化的認同感跟歸屬感,銅鏡映無邪,扎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只此一句,便夠世人品讀半生。
02
與其說方文山寫詞是神來之筆,他更願意大家評價他是一個努力的人。
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的方文山,職高畢業之後就在外面打工,送過快餐,當過司機,做過工人。在正式成為一個詞人以前,他曾在臺北近郊的小城鎮,做著防盜系統的維修工。喜歡讀書的方文山,從來沒放棄過文學創作。而且為了進入文學行業,參加編劇班寫劇本。
在《半島鐵盒》一書的序中,他這樣寫道:猶記得四年半前,我毛遂自薦地將打好字裝訂成冊的一百多首歌詞,郵寄到各大唱片公司後,接下來的日子如果用一些片語畫一個曲線表來形容,那些字句的次序是 等待、猜測、焦慮、心急、否定、絕望、放棄……最後一句比較長,嘲笑自己,然後曲線一路地跌倒谷底。
方文山說,儘管過程艱辛,但那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高曉松曾評價他,方文山是寫國語歌詞的最酷的詞人,我們從小受到的文藝教育,你寫一個東西,要麼歌頌,要麼批判,現在的華語流行文化也大都如是,但方文山兩者皆非,他只是不動聲色的描述,這的確非常酷。方文山的創作題材沒有任何限制,他可以寫《威廉古堡》《忍者》,可以寫《雙截棍》。換一個人,如果《雙截棍》成功了,他沒準會緊跟著寫出七種武器的歌來,但他沒有,因為對他來講可寫的太多了。
某次訪談裡,周杰倫談起方文山說,以前寫《東風破》我已經認為是最棒的了,可是他又給了我《發如雪》,當我以為《發如雪》已經無法超越的時候,他又寫了《千裡之外》,當我以為《千裡之外》是巔峰的時候,他又寫出了《青花瓷》。
雖然中國風很早就有了,但是把這歸為一種類型的,方文山是真正的創始人。
東西兼蓄,恍然間,你會覺得方文山像是屬於那種穿長袍站在私塾,搖頭晃腦教小孩子背誦詩書的老夫子。
午後的風聲怎麼能被形容成一輪皎潔
花的顏色又怎麼會帶著淡淡的離別
所謂憂鬱的空氣落筆後要怎麼寫
最後一直到你的微笑在我的面前滿山遍野
親愛的我這才開始對詩的語言有些了解
主觀看到的看不到的世界,方文山都用筆把它寫下來,看到了鄉愁、看到了黑暗,作品忠於詩人本身。他不似其他的作詞人一般墜入瑣碎的情愛糾葛之中,既有描繪光怪陸離世界的印第安老斑鳩和威廉古堡,也有包含中國元素的娘子龍拳,有情歌愛在西元前,也有描繪兄弟情的最後的戰役。
方文山非常擅長環境的描寫,《娘子》裡他寫娘子依舊每日折一枝楊柳,在小村外的溪邊河口,默默地在等我。景色入秋漫天黃沙掠過,塞北的客棧人多牧草有沒有我馬兒有些瘦。寥寥幾筆,仿佛電影畫面映入眼帘。
寫《上海一九四三》歌詞的時候方文山還沒來過上海,他搜集了許多資料後,發現上海是大陸文化風貌最多元的一個城市。有古老的也有近代的東西。比如上世紀30、40年代的上海,各種人物混雜,有滿清的遺老、有國民黨特務、有日本軍閥、有青幫紅門、有新思想的進步人士。
寫一首歌詞,就像當作電影腳本去經營,他重視情境給人的視覺衝擊,像電影中一個個畫面。《上海一九四三》裡唱,裝滿了明信片的鐵盒裡藏著一片玫瑰花瓣,黃金葛爬滿了雕花的門窗,夕陽斜斜映在斑駁的磚牆,鋪著櫸木板的屋內還瀰漫,姥姥當年釀的豆瓣醬。
濃濃的老上海風情,裝滿了等待塵封的故事。
如果說我們可以通過歌詞喚起那些文化裡有質感有溫度的東西,那方文山帶給我們的,就是一個唯美的世界。
《四面楚歌》裡有一句歌詞是,新聞是一時的,生活是永久的,音樂是會留下來的。
方文山留給我們的,遠遠不止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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