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櫃,從來不意味著壓力的消除。對於同性戀個體來說,出櫃後與家人的關係才是他們最看重的一點。年輕的紀錄片導演範坡坡,回顧了自己與父母、哥哥和外甥女之間的對話,總結出出櫃後親情發展的三種可能性,他說這是出櫃的「3.0版本測評」。
- 範坡坡 -
我是個同志,也是個導演。因為拍過幾部與同性戀有關的電影,所以我本來以為對「出櫃」有所了解。只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才發現比想像中更加複雜。
出櫃1.0
我是在24歲那年春節,開始被家裡催婚,終於忍不住說出來:「爸,媽!我喜歡的是男孩」。
當時我正在拍紀錄片《櫃族》,所採訪的十餘位同志,既有被父親拿著菜刀追著滿院子跑,也有母親抱著兒子說「我早就猜到了!」我的家庭沒有如此強烈的戲劇性,父親最大的疑問是:「你說你是同性戀,為什麼咱們村子裡就沒有其他人是,而單單你是?」
「咱們村子裡肯定有其他同性戀!」
爸爸驚訝一怔,臉上打著一個大大的問號。我繼續說:「可是他們因為家庭、社會壓力與異性結婚往往過著並不幸福的生活。」
父親的悟性之高讓人驚訝:「我有一個朋友,他跟老婆經常吵架,日子難過只能酗酒發洩,他最愛逛澡堂子還會打毛衣…你說他會不會是同性戀呀?」
儘管這些描述包含諸多刻板印象,我還是肯定地向他確認這種可能性:「那麼…你希望我像他一樣生活麼?」
「不要!」雖然我爸當時那麼堅決地表示,但事後他也傷心難過迷惑反思了很久:兒子不結婚會遭來多少白眼;而抱不上孫子又是人生多麼大的一件憾事;這件事為何偏偏攤在我頭上?
出櫃之後的幾個月,我頻繁地往家裡打電話,主動討論性取向的問題:我會跟他們講述懵懂時期性的感受,因為性別、氣質遭受的歧視,曾經難以自我接納的困境,也讓他們明白了我成長過程中的小小叛逆。事關兒子的人生幸福,他們最終選擇了支持我。
作者評測:
很多人好奇父母對同性戀子女的接納是否跟他們的受教育程度相關,我覺得是有關係,但並非簡單的函數邏輯。
中國父母的教育程度直接影響他們獲取信息的媒體。在他們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中國人,在媒體上接觸到的同性戀形象非常少,報紙、雜誌上能夠浮出水面的同志話題,又大多與謀殺、犯罪等負面信息有關。我很慶幸自己父母的教育程度不高,並沒有受到這些片面信息的汙染。
而影響出櫃效果的最大的因素,是子女與父母的溝通方式,我在家庭中一直相對獨立,彼此信任;而他們又是樂於聽取、願意分享的人。這次的經歷,姑且稱之為出軌beta版,效果不錯,還算一個好的開始。
出櫃2.0
我成長在同齡人中非常不典型的家庭,有三個姐姐和一個哥哥。而哥哥和家人的關係非常僵:他從小一直頗受父母疼愛,養成了暴戾的脾氣,爾後與父母的關係愈發交惡;父母愈是想要管教,結果得到更令他們傷心的回饋。我想這個例子或許可以證明,同性戀的的孩子並不是家庭的末日,如果溝通不暢,異性戀的孩子可能遠比同性戀棘手。
我哥一再強調他對同性戀的態度是「我不反對,但我也不支持」。他是一個典型的直男癌晚期患者,但也是一個堅定的不婚者。他有時候抱怨說因為我的出櫃讓他更增添負擔。我說「要不你也『出櫃』吧!」他馬上像摸著燙手山芋一樣趕緊退避三舍。
我們還在微博上數次交鋒,他認為我是被英美洗腦了;而我看來他是一個憤青難辨是非。春節回家我們住在一個房間的兩張小床上,突然談起了俄羅斯的「禁止同性戀宣傳法案」。他認為此舉是保護未成年人,無可厚非,並且直指去年我們在俄羅斯使館門口舉行的同性接吻活動是討好西方,他認為我不懂經濟,不關心政策細節……
「歐美任何一個國家這方面的人權進步都是一點點爭取來的,為什麼不能給俄羅斯多一些時間,而強行灌輸人家英美的模式和思想。」他說得似乎有一定道理。
「可是現在是多大的退步你沒有意識到?如果媒體都不能談論同性戀了,進步何以到來?!」說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其實你畢竟自己不是同性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怎麼會,你是同性戀呀!」
「你是我的家人呀」,這句並沒有被講出的潛臺詞讓我幾乎噎住,可是繼而悲憤。「你沒有感受過作為一個同性戀者孩童時期可能經歷的孤獨與痛苦,而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如果社會沒有空間傳達這樣的信息,悲劇依然會發生!」
我們都沉默了,這對話多麼讓人難堪,我們無從體會對方的身份與立場。雖處一室,但比隔一座山還遠;同胞手足,但身體如同感覺被五馬分屍。
作者評測:
這次程序出現大Bug!我哥是看著周星馳電影長大的,從小他就會罵「死玻璃」「娘娘腔」,知道「如花」那樣的不男不女沒什麼好結果。我想我們能平平安安地共處一室已經難得。人與人之間連尋常的溝通都做不到,血脈相連又何以有那麼大的魔力幫助我們理解對方?無語。
出櫃3.0
羊年春節已過,我回北京之後應二姐的要求,給正在實習單位加班的外甥女丫丫送餃子。她今年剛十八歲,但因為我十二年前來北京讀書,我們並不算太熟悉彼此。
「小舅,我知道你一個秘密。」餐館裡丫丫坐在我對面,神色得意地說。
「切,你媽你爸、姥爺姥姥、大姨三姨大舅全都知道的事情,算秘密麼?」
「啊?怎麼這樣?」
「我倒是也知道你一個秘密呢!」我很早就在二姐家的電腦上發現有瀏覽耽美小說的痕跡,才明白成天趴在電腦上「看書」的丫丫看的是這些內容。那時候她只有十三歲,現在已經是一位資深腐女。我不知道她具體什麼時候搜索我的名字發現了相關信息,也許她當時要從椅子上跳起來呢?我倆潛伏於這個家庭,這天終於對上暗號找到組織!
一連串囧囧有神的問題接踵而至「小舅,你是1還是0啊?」「小舅你男朋友照片能給我看一下嗎?」「你那兒有電影給我拷一些唄……」
北京實習的這幾個月,我們每周見面吃飯,漸漸發展出類似閨蜜的關係。我從她身上學習「90後」最流行的語言和行為,向她請教關於耽美小說的種種常識,我們送給她書和化妝品,一起討論男人,八卦社會百態。這樣讓我們幾乎重新認識了:因為陌生,我們之間沒有親情負擔;因為真實,我們不需要用謊言掩蓋任何身份。
作者測評:
90後一代成長在電腦屏幕前,社交媒體上。信息的自由當然較前人不可同日而語。
但同時原本較為疏遠的關係也對於出櫃提供了某種便利條件:我們好似做了一個實驗,不用道德悲憤綁架我們的話題與關係;而血緣微妙地暗示著我們性格的相似之處,我們恰到好處地彼此欣賞,沒大沒小的言歡暢談;我們是家人,但其實更像朋友……
我愛我的家人,我愛我的朋友,我更愛家人一樣的朋友和朋友一樣的家人。
就這樣,出櫃後的三個不同版本的用戶體驗就這樣完美誕生了。
文 | 範坡坡
來源 | 網易《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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