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逄觀星」是中國作協會員、大眾日報逄春階老師的專欄,每周一期,關注熱點文化現象,文章可讀耐讀,這一品牌欄目已經堅持了十六個年頭,是山東省新聞名專欄。
【小逄觀星】
渴望見到這樣的油畫
大眾日報·新銳大眾記者 逄春階
87歲的老先生已住院近一個月了,他曾是音樂學院教授,還是愛樂樂團的小提琴手。在病房裡,他幾乎沒見過太陽。
3月5日,武大人民醫院東院,上海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支援湖北醫療隊隊員劉凱在護送老先生做CT途中,看到兩座樓之間的落日,就停下來讓老先生看了一會兒。
這一幕讓有心人拍了下來。
醫生治病救人,節奏都是急匆匆的,而劉凱這次沒有,他放慢了節奏,他停下來,陪老人欣賞落日。病人是被動的,病人的節奏,是隨著醫生的節奏而起伏變化。劉凱放慢了行走的節奏,恰恰適應了老人的生活節奏和情感節奏。
美學家朱光潛說:「人體中呼吸、循環、運動等器官本身的自然的有規律的起伏流轉就是節奏。人用他的感覺器官和運動器官去應付審美對象時,如果對象所表現的節奏符合生理的自然節奏,人就感到和諧和愉快,否則就感到『拗』或『失調』,就不愉快。」試想,如果劉凱陪老人做完CT,推著老人飛跑,而老人卻竭力地想慢些走,慢些走,想醉心在夕陽裡。那麼老人就是痛苦的,鬱悶的。從這幅圖中,我看到人生的節奏感多麼得重要,放慢了節奏,特別是對老人來說,就有了美的享受。劉凱停下來,停得恰到火候。
夕陽本無異,暖在我陪你。只要是晴天,夕陽每天都落,沒有什麼不同。這是自然現象。但是,有了劉凱的陪伴,夕陽就跟人有了微妙關係。進一步說,劉凱瞥見了夕陽的美,也看到了老人對夕陽美的欣賞渴望。劉凱跟老人面對夕陽,有了共鳴。夕陽因為劉凱的參與,讓看到這一幕的人,感到美,他就果斷拍下來。看到照片的人呢,也感到了美,感到了溫馨,自然也產生了共鳴。這共鳴,就是人性之光。人生總有不期而遇的溫暖,這幅圖片,就是光源。
老人聚精會神地欣賞著落日,也許想到了自己生命中的某個段落,某個細節,某個人,也許想到了某首歌的旋律,某支曲子的音符,也許想到了創作就是燃燒的理念。由物我兩忘,到物我同一,我就是夕陽,夕陽就是我。
天地間的風景,病毒也無法徵服,夕陽透出的是靜穆的偉大和高貴的單純。著名山水詩人孔孚多次寫落日,比如《戈壁落日》:「很輝煌/又有些悒鬱/一顆心/燃盡」;《伊犁河落日》(之一):「噗喇在錫伯族人的漁網裡了/濺黃昏一身胭脂」;《伊犁河落日》(之二):「風吹白髮/半遮紅顏//淡紫色的嘆息/你來的太晚」;《大漠落日》(之二):「一顆躁動的靈魂/去也擁抱著波浪//美到/死」。詩句中迸發出的不是頹唐,不是哀愁,不是牢騷,不是玩世不恭,而是生機盎然,如一道道劈空的閃電,讓麻木的思維開一道裂縫。最出奇的是《大漠落日》(之四):「圓/寂」。這是最簡約的詩,也是最闊達的詩,最具象,也最抽象。不知劉凱陪著的老人想沒想到詩?
兩個人,一老一少,一個在武漢,一個在上海,本來沒有交集,因為新冠肺炎疫情,而走在了一起,又因為一起欣賞夕陽,而為大家所銘記。夕陽的溫暖驅走了病毒的冰冷。正所謂,從來不缺乏詩意的生活,只是缺乏有詩意的人。我要為劉凱點讚,他不僅僅治療人肉體的疾病,他還在治癒人精神上很難察覺的一種病,那就是老年人的孤獨,對待病人,尤其是對待老年病人,有如此耐心,如此細心,他有一顆仁愛之心。
我會記住這幅照片,記住這兩個人,我還要感謝那個拍下這張照片的人,是他的發現,讓美好的瞬間留存人間。
不知為何,我突然期望有心的油畫家能從這幅照片裡得到靈感,用心畫一幅油畫,油畫中的夕陽,一定像火苗,有生命律動的的火苗,那是希望之光。兩個人的背影也會沐浴在金燦燦的晚霞裡。
我希望這幅油畫,不是這幅圖片的簡單臨摹,而是有自己的思索與創造,能畫出節奏感,傾注著自己庚子年初春的情感。我記起畢卡索對畫家塞尚的評價,塞尚畫的靜物蘋果,畢卡索研究發現:「塞尚並沒有真正地去畫蘋果,他畫的是這些圓形上的空間的重量。」就蘋果畫蘋果,就不是藝術家了。畫出這幅圖片所承載的重量,畫得越淋漓盡致,越能撥動人的心弦。
庚子年的抗疫之戰,湧現出了那麼多的故事,應該有大作品出來,我期待的這幅油畫,就是其中一幅。當然,也許能拍舞臺劇,能寫小說,靈感都來自這幅照片,來自劉凱和這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