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創作這本書的過程中,做細緻的研究、讀金的日記、和媽媽們談話,這些都是語言層面的事情。我可以看到,在一個充滿語言、交流和思想的世界裡,逃避它們會叫人錯過要點。但修行是道途,它需要的是實修實證,而不是不停地討論和閱讀。
書和談話都是有用的,但也可能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或是成為有覺察的、慈悲的生活的替代品。如佛陀所說,這些教導只是將我們渡往彼岸的舟罷了。到達後,我們要扔掉它。我們要放下我執,它是受苦之因。同時,我們也要放下對法的執著。
佛法中有一個常見的隱喻,說佛法是「指著月亮的手指」,而開悟是超越語言和佛法的。佛法只是通往真理的道路,我們不要把它們和究竟的真理混為一談。我自己並非師傅,在這本書裡,我混合了三派傳承的法教,而我覺得自己寫的這些話,只不過是指著「指著月亮的手指」的手指而已。這本書可以當做對佛法的粗淺介紹,那些想尋求更深的真理的人,則需要找一位師傅(我本人有好幾位師傅),或是加入一個靈性團體,在那裡他們可以學會佛陀的教導中無法用言語傳達的部分。
把自己的書取名為「媽媽的佛法書」,有點頑皮的意思在裡面,佛陀的教導並沒有發展成一種「主義」。它們並不是我們必須信奉的。佛陀教導過,我們的生活本身,已經為靈性旅程提供了最好的材料。我們應該把所有的法都落實到自己的心性上,而不是依賴於外在的神、宗教和哲學來幫我們完成這一任務。佛教徒要做的,是把注意力帶到自己所有的體驗上,不要依賴外部的權威來給出答案。最終我們需要做的,是帶著覺察看著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書、專家,還有那些打坐方法。
打坐是把注意力帶到內心的絕佳方式。我有兩周沒有堅持晨間打坐了,但我把擠出的打坐時間都排進了某一周裡——那一周我每天都打坐。我問我的醫生,是否註定在我後半生的每個早上,我都沒法好好地打坐。他說,他也曾有過這樣的問題,但在醫院倒過輪班後,他學會了在需要醒來的時候醒轉,這就夠了。只是打破了一個習慣而已,也許明年當兩個孩子都上了同一所學校,每周去5天時,我會再次恢復每天早晨的打坐。
我會繼續打坐,參加修行小團體的活動,把佛法融進生活,活出自我。作為在家的居士,肯定有那麼段時間我忽略了修行,有時我會懷疑自己是否可以證悟,甚至會懷疑修行本身。然而,我可以看到,我的願心與日俱增,進展也歷歷在目。不斷增強的自信慢慢消滅了那些懷疑。
修行的純粹邏輯總是把我帶回家:我可以在當下一刻活出真我,而不是被思緒帶到過去或未來。我也可以培養出對所有人的慈悲,而不是表現得小氣和斤斤計較。帶著一顆開放的、充滿愛的心,而不是收縮的、排斥別人的心,我會更加快樂。為什麼一直活得像自我的奴隸,永遠被囚禁在假我的構造之中無法動彈,什麼時候和平、鎮定和喜悅才可以真正到來?
關於空性的教導
當我們憤怒時,當我們不喜歡某人時,視野會變得狹窄,只能看到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真相。我們完全相信了我們的錯覺。而我們編造的故事、我們的投射和事情的真相往往相去甚遠。我們所遭遇的困境,實際上取決於我們的內心。如果可以改變我們的心,問題就會大大地減少。心之所以創造了這麼多問題,原因之一是我們以非常具體、僵化的方式來看待生活。我們把別人,包括家人和自己,看成是固定、單獨和持久的。那些想要的和討厭的東西,我們從不以懷疑的方式來看待它們。
在這些假設的基礎上,我們追求那本不存在的所謂幸福,徒勞的付出讓我們受苦。在菩提樹下打坐,佛陀證悟了究竟真理,了悟到所有的現象,包括我們自己,本質上都是空性。空性是實相的究竟本質。即便如此,要在一個很深的境界中領悟它,也是相當有難度的。
空性並不是說,所有的現象都不存在,而是它們不是以我們所認為的方式存在著,有一個單獨的、持久不變的實體。諸法無我,有些佛教徒會這樣來表達,所有的物體都沒有自性,或者說固有的存在。因為我們透過幻象來看一切——比如我們的我執,以及所有支撐這一自我的執著——我們看到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樓,都只是幻象。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佛教徒想獲得這樣一份領悟——沒有任何人、物和事是值得緊抓不放的。
我們對一樣東西的看法,完全取決於我們的心。東西絕不是獨立存在的。別人眼中的那個東西,和你眼中的它決然不同,裡面夾雜著他們自己虛幻的投射。想想我們對前男友、小汽車、工作、家庭,甚至是我們的衣服、CD和家具上面的投射。男朋友會滿足我們一系列身體和情感上的需要;小汽車會帶給我們出行的方便;工作會帶給我們尊嚴;家意味著安全感。我們把我們的信念帶到這一切東西上。不同的人會投射不同的信念,這取決於他們的心智。
我們通常對心與物之間的關係不了解,同時我們也沒法看到它們由一系列的緣起與外境決定。佛陀教導過,沒有任何事或人,可以脫離因果存在,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於真空中。如果所有支持生命的因素突然消失,人會死得很快。所有事情都依賴別的事情而存在,所有的人也都依賴其他人而存在——不只是他們的父母和祖先。
那麼總結一下吧:所有的現象都依賴於我們的投射和它們的起因。它們不會以我們通常看到的固定的、單獨的形式存在,但它們與組成的部分又有關係。把桌子的一條腿拿走,它就不再是一張桌子了;把方向盤從車上拿走,方向盤和剩下的部分就不再是汽車了。同樣的,我們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能被稱為身體。胳膊不是身體,頭不是身體,因此,既然沒有任何一部分可以被稱為身體,那麼,這些部分的組合也不是我們的身體。
在《一顆包容萬物的心》一書中,莎倫?索茲博格師傅分享了一個經驗:看到一個經驗的組成部分,會讓我們更清晰地了解它究竟是什麼。她成功地克服了打坐時的強烈疼痛所帶來的恐懼:
與其把疼痛看成是一個佔領身體的完整實體,不如把它看成是一個萬花筒般不斷變化的世界:刺痛感、緊縮、發熱、跳動,以及其他數以千計的感受。這些就是過去被我拼在一起稱為疼痛的東西。通過看到這些組成部分——全部都是轉瞬即逝的——我最終學會去探索疼痛的結構,而不是讓它把我搞得抓狂。
莎倫繼續解釋道,看到情緒上的傷痛的組成部分,可以降低把它視為固定不變的東西所帶來的恐懼。比如沮喪,實際上是「一些憤怒的瞬間,還有一些哀傷、一些沉痛和一些無望」,這些部分會不斷地改變形式,直到最終消散。這樣的理解讓我們進入了與情緒狀態全新的關係之中。
即便是對空性只有些許了解,一位佛教徒也該知道,言語,或是用來標識一樣東西或一個人的名稱,並不能概括那樣東西的本質——它只是在我們心裡的顯現而已。語言是一種幫助我們溝通的工具。那些名相是有用的概念,但實相卻在它們之外。同樣的,靈性上的教導也只不過是一堆詞語,並不能代表實相本身,因為實相是超越語言的。師傅們喜歡提醒我們,那些教導只不過是指著月亮的手指,而不是月亮本身。
當我們被看待世界的慣性方式佔據時,空性的教導很有可能不會直接進入我們的心中。我們需要找到自己的方式來提醒自己這一真理,然後活出它來。如果能覺察到一切現象的空性,即使是那些剛接觸佛法的人,也會從此不再把他們過去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事情往往並不是如我們初次看到它的那樣。
我們對事情的詮釋和做出的反應,毫無疑問,和它們的究竟實相相去甚遠。我們可以探究我們對的強烈反應。同樣的,我們可以去質疑我們所執著的東西的牢固性——真的有那麼一樣東西值得執著嗎?那不過是我們心的投射罷了,本身並不實際存在,只是一些集合而已。實際上,我們最好是每天都保持著懷疑精神,帶著好奇心去探究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絕不接受表面上的解釋。
對空性的領悟,特別是自我的空性,可以終結所有的執著。這一教導有些深奧難懂,很多方面在這裡我無法一一談到。尤其重要的是,頭腦層面對這一教導的理解,和打坐中精神高度集中時所閃現的深邃洞見,是無法相提並論的。
通往平靜途中的停留
選自莎倫 維吉利斯的「通往平靜途中的停留」,刊於《雪梨先驅晨報》,2002年1月5號。
通往平靜途中的停留
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一年時間:蘇哈娜?巴扎吉
雪梨禪修中心上空飛機掠過的轟隆聲響,似乎並沒有打擾蘇哈娜?巴扎吉身上自然流露的寧靜。這位有兩個孩子的媽媽,是這所中心的靈性導師,一個結合了治療師、師傅和臨終關懷者等多重身份的角色。她有門課程叫做「如果我僅剩半年生命」。
所以,她的生活被一個永恆的真理所指引——擁抱死亡會讓你自由——就不足為奇了。儘管生活在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家庭,她19歲時仍然選擇了信奉佛法。對於表達這兩者之間的聯繫,她一點都不靦腆。自由來自於對原罪和一個本性善良寬容的審判上帝概念的轉換,「天主教的上帝是審判性質的。佛教卻相信,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清淨的」。
巴扎吉小時候在布裡斯班度過,但很快就離開了,像大多數人那樣去印度尋找靈性上的開悟。她在西藏止步,在高班寺參加了為期兩周的閉關,這兩周只用來思考一件事情——死亡的意義。
「那是非常有挑戰性的,」她淡淡地說,「喇嘛們這樣做,是因為它會鼓勵你把生命的每一刻都當成最後一刻來過。深思死亡會創造出自由,讓你活出生命全部的潛能。」
帶著收穫的那份寧靜,在離開高班寺後,巴扎吉馬上就有機會實踐這些所學的。回印度的航程中,在喜瑪拉雅山的上空,她的飛機一頭撞進了雲堆裡。這個龐然大物瞬間變成了一個任由風暴摧殘的脆弱的罐頭盒子。「那一刻,死亡的恐懼強烈地襲來。當最後飛機艱難地衝出雲堆時,突然間印度的廣袤大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心中激動不已。因為我面對過死亡,差點死掉,而現在我卻依然活著。它平息了我的恐懼。即使是好多年後的現在,我心中依然無畏無懼。」
她因此到處尋找剝去死亡面紗的機會,力圖讓它變得真實原始。她談到一個關鍵的轉折點:每天清晨,請一位船夫載她去恆河邊的焚化場,強迫自己面對刺鼻的臭味。「看焚燒屍體是一項很難的修煉,看著女人們悲傷地大哭。這是死亡冷酷粗糲的一面。但我會轉過身去擁抱美好的生活,快活地過每一天,而不是壓抑和悲傷地生活著。」
另外一個在家附近發生的體驗,傳遞了更為平常的信息:死亡需要從官僚主義的作風中被解放出來。菩提農場是一處位於利斯摩爾城外灌木叢中的烏託邦,是她20年前創辦的。巴扎吉和當地議會僵持了很久,才得以在農場的一個地方用棺材來埋葬她的好友西爾維亞。儘管這是當地法律所不允許的,但她最終贏了,在那個被玫瑰和曼陀羅所圍繞的手工棺材邊,為好友舉辦了一場簡單的葬禮。
她說,所有的情形都在講同一個主題:我們怎樣看待死亡。它是潔淨的,由葬禮業來處理,被葬禮的莊重和正式所遮蔽。「在很多方面,死亡總蓋著一張白色的床單。也許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也許是因為它的意義,它會挑戰生命的一些基本認知。總的來說,西方文化在死亡這一點上,做得並不太好。」
做了很多理解死亡的事情之後,巴扎吉就開始準備擁抱生活了。「如果僅剩半年生命」,她會回到印度北部的菩提迦葉,那是佛教的中心,在那裡,她初次遇到了此生的信仰,同時那也是一個擁有「神奇的寧靜」的地方,她在那裡有過心靈的深刻體悟。她也會去澳大利亞中部的沙漠和烏奴奴,那是靈性很高的地方,曾深深觸動她的心靈。她也會更多地和孩子們及所愛的人在一起。但是,不會再到處東找西找了。為什麼?「因為現在我平靜地過著每一天。」她淡淡地說。
然而,更多的人卻並不想靜靜地度過每一個夜晚。他們想要發表一個偉大的聲明,完成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幾乎是人的本能。這也是她的禪修中心裡,許多人的答案中相同的一條主線。
「大約有90%的人回答說,他們會辭職,很多人想和家裡人待在一起。也有人想從飛機上跳下去,做些冒險的事情。有人想做一些特別的禮物,給心愛的人創作些故事。」
她說,在終極意義上,最重要的不是那些小事情,比如股票市場的起伏,或是辦公室政治,而是你如何回答下面這三個問題:你好好愛過嗎?你好好生活過嗎?你曾努力尋找過,想去理解神的意義嗎?
「這些就是我們要不斷思索的根本問題,在所有的文化和社會中都是如此。如果你的回答是:是的,我好好愛過,努力生活過。那麼,你就可以平靜自在地死去了。我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