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要回來了!」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在這巴掌大的小山村掀起悍然大波!平靜的村莊霎時沸騰起來,整日在地裡勞累的村民們好久都沒有這樣興奮過,男人們端著碗蹲在巷口的寬敞處,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著即將回來的鐵蛋如今是個啥人模狗樣;女人們擠在槐樹陰涼處看著孩子玩耍,一會幾個湊到一起嘰嘰喳喳地罵著鐵蛋就是陳世美,喪盡天良,拋下父母妻兒一去不回,又替梅嬸高興,守了半輩子活寡終於有盼頭了!連老槐都激動的葉子直往下落……
提起梅嬸,眾鄉親無不惋惜。五十年代全民煉鋼的時候,鐵蛋爹為救梅嬸爹而瘸了腿,梅嬸爹為了報恩便把梅嬸許給了鐵蛋。梅嬸是當時出了名的村花,懂事孝順,大眼睛長辮子,做的一手好針線活。鐵蛋還有一個撿來的弟弟,村民習慣喊他二蛋。在那個飢餓的年代,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哪有什麼心思談情說愛,只和鐵蛋見了一面的梅嬸就嫁給了鐵蛋。鬼機靈的鐵蛋倒也喜歡梅嬸,結婚出了十,鐵蛋捧著梅嬸瘦削的白臉蛋狠狠的親了一口,說「等我,我出去給咱掙錢,把你養的白白胖胖,再生一大群胖娃娃!」
這一走就是半輩子,為了這句承諾,梅嬸終身守寡,一等就是五十年……
不知道是地好還是種好,鐵蛋走後,梅嬸發現自己懷孕了,十月懷胎,在婆婆的接生下,生了一個大胖小子,餓怕了的鐵蛋爹給孩子取了個吉利的名字叫滿倉,在滿倉七八歲的時候,鐵蛋爹娘因病相繼離開了人世。看著支零破碎的家,倔強的二蛋不聽嫂子的苦苦哀求,堅決地輟了學,打零工和嫂子共同支撐這個家。梅嬸白天和大夥一起幹活掙工分,晚上在燈下給二蛋和滿倉做鞋補衣。也有一些光棍鰥夫時不時想調戲梅嬸,但一看到二蛋狼一樣的眼神,就嚇跑了。也有半夜撥門栓的,撥開門栓,卻看見院子中間站著手提扁擔眼睛瞪的血紅的二蛋,嚇的撒腿就跑。再沒有人敢騷擾梅嬸,村裡卻也風言風語,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準是那叔嫂二人勾搭在一起。那個物質與文化都貧瘠的年代,鄉下人是沒有避孕措施的,一年年過去,梅嬸的肚子一直沒有在村民們的期盼中鼓起,流言蜚語也就風平浪靜了。
日子一天天好轉 ,二蛋也快四十歲了,有人提親,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漸漸也沒人給提了。梅嬸有時候也在恍惚間把二蛋看成鐵蛋,想起鐵蛋晚上的激情,看到二蛋健壯的胸肌臉紅心跳。二蛋有時候也看見嫂子莫名的走神,但卻不敢造次。那小院裡發生過什麼故事無人知曉,無人過問,人們也習以為常了。滿倉上初中那年,和同學打架,聽說是因為別人罵他是野種,二蛋聽後一言不發就出了門,和對方打鬥中,因對方人多勢眾,剛烈的二蛋急紅了眼,抱著對方一起滾下了山崖,雙雙死亡。梅嬸一夜之間白了頭髮 ,一命抵一命,這案子就那樣不了了之。好在滿倉爭氣考上了大學,找了工作,叫梅嬸跟著出去,梅嬸卻哪都不去,死守著空蕩蕩的小院。滿倉只好囑咐鄰居多照顧梅嬸。只要看見門前乾乾淨淨,村民就知道梅嬸沒事,要是門口幾天沒打掃,必然是梅嬸又頭疼腦熱了。
隨著兩聲「滴滴」,塵土飛揚,緩緩駛過兩輛小車,在梅嬸門口停下。,聞訊而來的村民早已把車圍了個水洩不通。司機拉開車門,一手撐著車頂,一手護著車裡的人。從車上先跨下來兩隻穿著皮鞋的腳,那皮鞋擦的油光閃亮,看著應該價格不菲。接下來是叫不上名字的名牌褲子,然後整個人緩緩的站在鄉親面前,頭髮灰白,帶著眼鏡,斯斯文文,和鄉親們記憶中的鐵蛋相差甚遠,他揚手和大夥打了個招呼,那聲音卻是足足的鄉音。他沒有急著進去,而是打開第二輛車門,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位鮮光豔麗的胖女人出來,那女人把頭髮挽成一個高高的髮髻,也戴一副眼鏡,一說話臉上的粉膩子直往下掉,身穿一件紫色旗袍,隨著高跟鞋的「噔噔」聲,渾身的肉也跟著亂顫。抬腿落腳時那白晃晃的大腿閃的鄉親們的眼睛都睜不開。在人們的簇擁下,一起進了梅嬸家。梅嬸穿的乾乾淨淨,端端正正的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銀白色的頭髮一絲不亂,她抬頭看著她等了半輩子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眼眶滿是淚水,更多的是驚喜。梅嬸顫抖著正要說什麼,卻一眼看見了鐵蛋身後的女人,梅嬸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慌,更多的是失落是怨恨。她環顧四周,沒有一個胸膛讓她支撐,她仿佛又看到二蛋瞪著血紅的眼睛,拿著扁擔,揮向那對男女……
在村幹部的勸解下,鄉親們離開了梅嬸家。 那一晚,在鄉親們的眼中又是個謎,他們是怎麼睡的,誰和誰在一起的,又讓村民們一晚上想入非非。據說,鐵蛋當年出去在碼頭扛麻袋,碰到一夥打劫的,鐵蛋救了一個生意人,那生意人把鐵蛋僱到家中,一來二去就成了金龜婿,其中細節不太清楚,只知道這闊太太卻不會生育,偌大的家產無人繼承,鐵蛋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他竟然有個兒子,才找回老家。
第二天,鐵蛋走了,聽說走得很不開心。又過了幾天,梅嬸病了,吃了好多藥都不管用,有人偷偷把滿倉叫了回來,滿倉回來第二天梅嬸就閉上了眼睛,臨走前只對滿倉說了一句:「把娘葬在你二蛋叔墳邊……」
勞累一天的村民們,站在巷口默默看著梅嬸緊鎖的院門,老槐樹的葉子沒來由地簌簌飄落……
(責任編輯:張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