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8分,貓眼9.3分,
這部評價好於98%的院線片,目前只有不到2萬人看過。
我去觀影那天,影廳人數寥寥。
但當結尾黑幕升起時,沒人挪動腳步。
幾乎每個人都被一股難言的裡力量,以及一股力量之外的無奈按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是它:《棒!少年》。
是的,這是一部紀錄片。
光看片名,這似乎是一部「燃」向的紀錄片。
的確,這部將鏡頭對準「棒球少年」的紀錄片,幾乎從鏡頭的選擇上就能讓我們感覺到一股燃勁兒。
不像一般紀錄片,導演許慧晶沒有選擇把鏡頭固定在一個位置。
他拋去一切沉悶冗長的紀錄片格調。
這樣去拍棒球少年間爭執和心氣。
「是不是兄弟?」
「不是!」
「不是拉倒!」
這樣去拍一個被自己暴躁脾性困住的少年。
層層疊疊的網格仿佛實體化的困境,罩住了一個少年的迷茫和困窘。
也這樣去拍一個73歲的老教練。
他在寒風裡大喊,「我應該把你們都訓練成一匹狼!」
這顯然和我們看過的很多紀錄片都不一樣。
僅僅一個簡單的排隊走路場景,導演都讓我們從鏡頭裡感受到了美。
於是在導演的鏡頭下,「棒球」這項體育運動和少年心氣勾連起來,不僅拍出了燃,更拍出那種青春期的暴躁和撕裂。
12歲的馬虎,是隊裡有名的刺頭。
上課日常是吃粉筆,訓練日常則是打架鬥毆。
回到家鄉,他跟往日的朋友們吹噓,隊友都管自己叫「遊俠」。
但朋友們不知道,當「遊俠」只是因為孤獨。
在宿舍裡,沒人想和蠻橫霸道的馬虎睡一個宿舍。
在訓練場,動不動就搗蛋的他被一次次制止,又一次次故技重施。
當他再次被老師喝斥,被扔到場外時。
他終於繃不住,對著鏡頭倔強地流淚哭喊——
「我什麼都不是,我就是一個流浪狗。」
他拿起棒球桿,用力地揮,想要揮掉自己窘迫的過去。
狂躁的背後是悲涼的身世。
母親在他小時候出走,而父親一次次打架幾乎把家毀了。
他的暴躁承襲父親,但這種暴躁更像一個殼。
他試圖用看起來剛強的外表和性格,去掩蓋那些不想被揭開的脆弱。
在被室友們集體排斥他、離開他的夜晚,他帶著哭腔對教練說,「我不想一個人睡,我不敢一個人睡。那麼黑。」
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才突然感受到所謂的「問題少年」,原來也只是一個從小被拋棄的孩子。
那匹在訓練場上的狼,在夜晚也會脫掉自己的殼,承認自己是一隻流浪狗。
如果說馬虎是外剛內柔的典型,那麼一雙丹鳳眼的小雙,就是典型的外柔內剛。
他沉默內斂,性格溫柔,擺在一群好動的棒球男孩中間格外顯眼。
隊友對他的評價是:「一點也不陽光,每天哭喪著個臉。」
在鏡頭裡,我們唯一一次看到他們打架,是因為對方喊了一句,「梁正雙你爸掛那兒了」。
喊出這句話的,正是馬虎。
馬虎恨他爸爸,而小雙壓根就沒有爸爸。
小雙笑著和隊友說起自己的身世,一臉孩童的天真——
「原本是送我(給人家)的,別人覺得太小了,就換了我哥哥去。」
兩兄弟,一個被送走,一個差點被埋。
就這麼苟延殘喘地活下來,被送到棒球培訓基地。
孤兒梁正雙,從此成為「強棒」愛心基地的一名投手。
兩年後,他成為隊裡的頂梁柱。
他那麼輕鬆地說起往事,但從他的臉上,每個人都知道他擺脫不掉那段往事。
馬虎和小雙不是個例。
在這支球隊裡,一半出自貧困家庭,一半是孤兒。
家庭不完整、身陷困境、需要幫助;年齡7歲到9歲;身體健康;
——這是「強棒」愛心基地的創始人孫嶺峰立下的「天使救助計劃」選擇孩子的標準。
在大多數人看來,棒球是一項少數人玩的精英運動。
但在「強棒」,棒球是孩子們改變人生出路的唯一選擇。
孩子們拼了命地揮舞球棒,想要揮掉他們再也不想回去的人生。
聚焦於此的《棒!少年》,當然可以就此拍得熱血沸騰,但這部紀錄片的精彩就在於,它不止步於此。
比起體育紀錄片,《棒!少年》更像是是一部社會紀錄片。
而那種力量之外的無奈,正來源於此。
看起來,孩子們的人生似乎能順著這個愛心計劃一步步順利起來。
但在片子中,我們看到了太多幾乎將這條路阻斷的現實因素。
孩子們每天跑壘、揮棒、碎灑汗水的訓練場地,花了一千多萬建成,不到兩年就因不可控力被拆除。
孩子們揮著手跟場地告別,不知道下次回來家在哪裡。
而當「強棒」受到社會關注,被送到美國和職業少年球隊進行比賽時。
我們才發現,差距如此巨大。
受過體系訓練的美國少年們體格強壯,意氣風發。
而「強棒」的孩子們喊著口號為自己壯膽,一個人當四個人用。
拼命投球,即使傷痕累累的手臂幾乎快要折斷。
拼命跑壘,即使知道在比分懸殊的情況下怎麼也贏不了。
教練給他們打氣,「技術可以不如人,但是咱們一定不能讓人家給打死。」
他們自己給自己壯膽,深吸一口氣,瞄準,努力投出最準的球。
而全部的壓力,還是在輸球後如山般壓來。
一場輸球,在馬虎看來沒什麼大不了。
他拍拍小雙的肩膀,「沒事,以後還有好多機會呢。」
但在小雙那裡,是聲嘶力竭的怒吼,「機會只有一次!」
「輸了,我們對得起那些關心我們的人嗎?」
輸,對他來說幾乎是一種無法承受之重。
《棒!少年》的精彩,就在於它讓我們看到一群少年是怎樣被出身所捆出,怎樣試圖通過一個特殊途徑試圖去自己的出身,又怎樣一步步被大環境再次困住的過程。
這這部紀錄片的張力,就在這種個人向內的掙扎和社會外部的壓力之間,不斷抻長,擊打在每一個觀眾心上。
說起來,《棒!少年》的後半段幾乎全是淚點,但並非因為導演的刻意煽情。
現實本身的困窘和無奈就能讓每一個觀眾為之動容,而導演甚至在此基礎上做到了難得的克制與詩意。
影片裡,有這麼一個段落。
馬虎被訓哭,眼淚汪汪對著鏡頭說,「我沒坐過飛機,絕對不會坐飛機(去參加比賽)。」
下一秒,他抬起頭。
天空中,一個白色塑膠袋緩緩飄過。
如此的詩意,如此令人動容。
只這一刻,紀錄片和故事片的界限幾乎打破。
而苦痛現實裡的無奈,和困窘裡的那一點點詩意,就在這一刻通通打到了我們,讓我們明白這樣的紀錄片為何動人。
導演許慧晶說,他用了整整的兩年跟拍這群棒球少年。
而我想,當一個創作者敢於花兩年的時間去挖掘世界的另一面時,我們也應該勇於去正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