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會自己找上門來
作者|開水白菜
審稿|茶几
校對|無魚
編輯|獨言
今天早上，我的烤麵包機告訴我，它其實是外星人。
身為一個三流小說家，我絕大多數的日程都十分樸素，起床，洗漱，然後給自己倒上一杯牛奶，煎一個灑了大量胡椒粉的雞蛋再烤兩片焦黃的麵包，然後就開始在書桌前琢磨著怎麼寫出能繼續讓我活命的書稿，但是今天，當我的烤麵包機開口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或者說，一切都還是一個樣。
01
今天我約了一位朋友上門，大學的時候他和我上同一門選修課，但交不到女朋友才是我和他之間最大的共通點，大學畢業之後他在世界各地漂流了很長一段日子，靠幫別人修理鐘錶機車換錢旅遊，而就在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的時候他卻給我打了電話，還和我約了時間說要登門拜訪。
真是趕巧，和他通話的時候我這麼想著，自打女房東開始養貓，我的手錶就不知怎的老是不走了。倒不是說我有在懷疑什麼，但是我的女房東莎麗確實養了一隻黑貓，每天買鼠尾草，還有一頂女巫尖帽！
我的高科技手錶和魔法肯定沒法兒相處融洽。
而就在我享用著自己的美味早餐，並思考著一會兒我的朋友上門之後我該詢問他哪些事情以作為小說素材——他在俄羅斯捕了一條五十八斤的紅點鮭魚，還在推特上爆了照——的時候，我的烤麵包機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緊跟著我就聽見了它毫無機械感的電子音：「抱歉打斷您的早餐，但是我覺得是時候坦白了，卡沃德先生，我其實是個外星人。」
我手裡的叉子掉了，上面還叉著一口我沒來得及吞下的煎蛋蛋白。
這可真讓我痛心。
這就是為什麼當我的朋友上門的時候我正舉著菜刀和自家的烤麵包機對峙，甚至沒來得及披好我的外衣。
根據我烤麵包機的說法，他或者她來自於克卜勒十二附近一顆尚未被人類觀測到的行星，由於那顆行星實在太小的緣故，迄今為止甚至沒有哪怕半個地球人猜測過那裡存在行星。
「你等一等，」我說，「不可能有半個地球人的。」
「對啊，」我的烤麵包機嗡了一聲，不知怎的我覺得它衝我翻了個白眼，「當然沒有半個地球人。」
「是你先說……」
「那叫做修辭，」它說，「難怪你寫的故事賣不出去。」
在鄙視了一番我作為一個正經地球人的業務水平之後，我的（現在恐怕得打個問號的）烤麵包機重新開口，意圖再度掌握話題，然而在那之前我就以超凡的反應速度拽起一把菜刀指向了它，「你老實交代，」我說，「你來地球到底是想幹嘛，你是宇宙人的先遣部隊嗎？！」
它發出了一道類似於嘆息的聲音。
「我們星球上的人，如果以地球人的單位劃分，大約都是納米級的存在，我們要地球來有什麼用。」
「屁！」我啐他，「你根本就是我的烤麵包機！」
「那是因為我們的體積太小，就像你們，出門在外也總要找個交通工具，人類的電器很好用，這點我還得謝謝你。」
「你居然還承認你偷了我的電器？！」
「我沒有偷，」它字正腔圓的糾正道，「借宿罷了，而且我也有給你教過租金，如果不是我操縱了你家烤麵包機的微型元件，早在三年前它就該徹底壞了。」
「哦……」我意味不明的讚嘆了一聲，我的烤麵包機確實老舊，十五年前我買下它的時候豬肉才三毛一斤，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它的長壽是由於我保養得當，卻不料是長了寄生蟲。
「總之我不信任你，」我繼續道，「你一個外星人，控制我的家用電器，隱姓埋名混在人類世界裡起碼三年，誰知道你的種族到底想幹什麼，沒準兒就在我和你對話的時候，你千千萬萬藏在地球的同胞已經在謀劃著發起總攻了。」我說著，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然後它們還派出像你這樣控制烤麵包機沒什麼殺傷力的來拖住人類，這肯定是一拖一的戰術！」
「看不出來，」烤麵包機道，「你的想像力還算豐富。」
「不然能是怎樣，科幻電影裡都這麼演，全宇宙都覬覦地球的財富。」
「唉……」烤麵包機長嘆一聲，「所以才說地球是宇宙最佳的休假地點，你們對宇宙的各個種族一無所知，還總愛幻想，但有趣的是你們只會幻想你們堅信不會成真的事情，除了落後以外真的沒啥缺點。」它說著，以一種頗富技巧的語調向我暗示，「我可以告訴你你的手錶出了什麼問題，只要……」
「什麼只要，」我厲聲打斷，「潛伏在地球的外星種族是不是很多，快說！」
門鈴在這時候響了。
02
「卡沃德？」我的友人敲打著我的房門，衝我喊著，「快點兒來開門，我給你帶了樹莓果酒，你最愛喝的那款。」
「等一等！」我高叫道，「我在忙！」
說完，我惡狠狠地瞪著烤麵包機，壓低了聲線，「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都說了我沒你想的那個意思，我的種族也沒有……」它沉思了一會兒，建議道，「你看你的朋友還能正常上門，就說明我們沒在佔領地球。」
「也沒準兒他也被你們腦控了，你甚至腦控了我沒有腦的烤麵包機！」
「……那你更該放他進來了，」烤麵包機無語了一陣，最終這樣答道，「你真的需要找個人來看看腦子。」
「……」我不再說話，打定主意要拿著刀和這臺機器對峙，可惜我的友人不肯給我親近，反而偏要在門外絮叨，我覺得如果我再不分他一個眼神的話，他遲早會招惹到我那永遠見不著人影的鄰居。
「你最好老實點，」我對我的烤麵包機威脅道，盯著他一步步的朝大門口退，期間一直沒有放下菜刀，如果這時候有人給我弄個俯拍鏡頭，那我看上去絕對傻透了。
我想著，反手擰開了大門，直接導致我正準備拍門的友人嘭的一聲摔進了我的房子，撲在我的身上，摔碎了那瓶本該是我的禮物的樹莓果酒，讓我手中的刀被迫飛了出去——朝著那臺烤麵包機的方向。
大約是在半秒之內，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烤麵包機發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形重組，零件外露，重新拼湊，最後奇蹟般的變成一根接卸臂穩穩的接住了那把菜刀，然後我聽見它的聲音，「說真的，這很危險。」
它淡定的就好像它本身就是變形金剛。
我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我和友人一起遭逢劫難，也怕我就此被認定是個鐵打的精神病患，然而後續發展卻著實不在我的預料之內，因為友人先生在我身上感嘆了一句，然後對著我道，「你可從沒告訴過我你家有個近克卜勒十二行星星人。」
他說著，慢慢爬起來，脫帽對我的烤麵包機敬了個禮，「你好小朋友，我來自莎叻紋，在地球旅遊保障局工作。」
「很高興見到您，先生，」我的烤麵包機甕聲甕氣地答道，以機械臂的形態將菜刀放到了一旁，然後和我的友人握了個手。
而我，沾著半身樹莓果酒，穿著家庭睡衣，坐在冰涼的地板上，宛如一條被拋棄的狗。
「為什麼，」我喃喃，「為什麼沒人來和我解釋一下……」
「我和你解釋了，」我的烤麵包機插話道，「是你自己不信。」
「別這樣說我的小朋友，」我的友人到底良心未泯，在和烤麵包機握過手後就重新將我拉了起來，「你知道，地球人都很脆弱。」
他是壓根沒有良心。
在接受了他和烤麵包機長達兩小時的解說之後，我木著臉將我的手錶遞給他。
「這是什麼意思，」他問我，「是想說你去年買了個表嗎？」
「不，」我說，「是想說我的表最近壞了，你幫我看看，至於你們先前談的那些，我不想聽。」
我的友人配合的噤了聲，還做作的在嘴上拉了個封條，我的烤麵包機在旁邊發出了一聲長嘆——接下來我一定要去看心理醫生。
「你這塊表……」我的友人在直接用眼睛為我的手錶照過X光之後意味深長地開口，在我隨著他故作高深的語調一點點瞪大眼睛之後才道，「我看不出出了什麼問題。」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揍他。
「別著急生氣嘛，」他說，漫不經心的把表還給我，「反正現在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建議你還是問問你家烤麵包機，近克卜勒十二行星星人很擅長這些機械類的小東西。」
「我的榮幸，先生。」烤麵包機插話道。
如此這般令人倍感折磨的時間又過去半個鐘頭，我在將友人送走之後一把提起了我的烤麵包機，不管它有多牛，又有多擅於操縱機械，零件的數目總是固定的，它也不可能憑空盜取我的冰箱零件將自己改造成重裝甲炮去。
在我裹好大衣衝出門去的時候，它在我的手提袋裡提問，「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看醫生，」我惡狠狠地說，「我一定要再檢驗一遍。」
它似乎又嘆了口氣。
03
我和我的醫生定期見面，彼此相互熟悉，即使突然拜訪也不至於被打出門去，只是這一路上我不免走得疑神疑鬼，一會兒覺得身邊穿制服的女職員是政府殺手，一會兒又覺得道旁耍猴的流浪漢是機械變形，我是說，既然我的烤麵包機能是外星人，那麼沒準兒滿大街走的全都是，不是嗎？
在這些讓我生出懷疑的人們當中位居榜首的是今天輪值的護士，她從帽子裡露出來的頭髮染成了粉色，指甲則顯得薑黃，她和我說話的時候微笑了一下，我看見她的眼睛裡閃著詭異的光。
「她不是外星人，」我的烤麵包機壓著聲音和我說話，「她真的不是，她甚至連出格的地球人都算不上。」
我把手提袋攥得更緊了些。
十分鐘之後醫生喊我進去，在簡單的問候之後對我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這次來是想問些什麼，我知道你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烤麵包機從手提袋裡轉移到桌上，「你看這個，覺不覺得它有什麼問題。」
「哦……」我的醫生皺起了眉，連人帶椅子朝後退到了牆角，「趕緊把它拿走！我對它過敏！」
「對烤麵包機？」
「對近克卜勒十二星人！」
與此同時，我聽見烤麵包機冷冰冰的聲音，「不好意思，我對你們天河五星人也過敏。」
我一頭撞向了辦公桌。
04
不一會兒之後我和我的烤麵包機被捏著鼻子的醫生一股腦兒地推出了他的辦公間，在那短短的數分鐘裡我見證了兩個互相對立的外星種族彼此吵架，我的醫生甚至因為憤怒而藍了臉——他差一點就在我的面前變身。
「他不會的，」我的烤麵包機篤定道，「那會違反地球旅遊規章的條例。」
「閉嘴，」我衝它道，「除非我主動開口，否則我不想再聽有關你們這些外星人的亂七八糟。」
「隨你。」它說道，「不過你是信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信了，」我說著，開始往我常去的麵包店的方向走去，今天的一切都太過癲狂，我極需一些熟悉的溫暖食物填滿我的胃袋。
但我萬萬沒想到他們新招了個女店員。
首先聲明，我對女性店員沒有意見，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性店員，但這一切的前提都該是這個女店員不會和我的烤麵包機調情！我甚至都不要求她一定是地球人！
但很可惜，就在我挑選麵包的五分鐘之內，那位負責推銷新品的年輕女人就朝著我，準確的說是我的手提袋的方向走了過來，然後和我的烤麵包機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小甜心，今天過的怎麼樣？」她說著，尾音甜美的上翹。
「不算太好，我借居的機械的主人現在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我還在努力讓他相信。」
「那還真是糟糕，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盡全力幫助你，當然，是在這麵包坊以外的地方。」
我張了張嘴，想要打斷這明顯開始走偏的談話，然而我的烤麵包機先我一步拒絕了她，「感謝您的美意，但我在我的母星上有固定的伴侶，如果未來我解除固定關係說不定回來找您。」
「這很好，」她說著，露出一個頗具魅力的笑容，「如果變了主意歡迎隨時找我，近些日子我都在這裡，」緊接著她又將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以一種十分抱歉的口吻道，「雖然很遺憾，但是我得說，即使是對我這個人馬座七十二螺旋大三角星的人來說，您的長相也還是清奇了。」
下一秒她沒等我的回話，就輕盈地走開了。
在這一瞬間裡怒火填滿了我的胸膛，而從今天早晨積累下來的疲倦和茫然則塞滿了我的胃袋，食慾從我的身上離家出走，我猜這大概就是出離憤怒。
在這樣不理智的情況下我甩手就拎著烤麵包機回了家，決定聽聽他們這堆外星人到底想幹嘛，侵略地球還是毀滅宇宙，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想要取我狗頭。
不管怎樣，我都認了好吧。
05
當我將烤麵包機擺上我的桌子並鄭重地對它闡述了我現在的想法之後它出人意料地沉默了，最後開口的時候竟然是起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頭。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其實你的女房東……」
「不了吧，」我說，「莎麗是女巫我都能接受，但是外星人真的太過了，我是說，我還想著要約她出去！」
「怎麼可能，你想什麼呢。」我的烤麵包機詫異地打斷我，「我要說的是，你的女房東養的那隻貓也是外星人，而且它看上了你的手錶，這就是為什麼你的表最近停擺了，它陷入了人類感情的漩渦。」
「天啊……」我喃喃著，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接話，而我的傻樣似乎娛樂了烤麵包機，所以它笑了一聲，安慰道，「但我覺得你也不用擔心太久了，因為按照我的觀察，不出一星期它倆就會私奔，到時候你就可以換一塊新表了。」
我只感受到了世界觀的崩塌。
「所以你們到地球真的只是為了度假？」
「當然。」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自曝身份，你們不是說地球人的無知是最好的特點嗎，你是覺得崩塌我的世界觀很有趣，還是為我的生活添一點兒滑稽的悲劇？」
我的烤麵包機無奈地嘖了一聲，道，「你想太多了，我今天跟你說話，只是因為實在忍不了你煎雞蛋的方法了，撒那麼多胡椒你不嗆麼，你要是再這樣幹下去，我可是會自爆的。」
它說完，發出嘭的一聲，我被嚇得躲到了桌子底下，但是之後什麼事也沒有，我等了好久，小心翼翼地從桌子下面爬出來，發現我的烤麵包機安安靜靜地立在桌子上，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不管我怎麼搖，怎麼晃，它都沒再開口，我甚至嘗試著揍了他一拳，但結果只是讓我肉疼。
所以說，別再想著科幻現實了我的朋友，就我今天的經歷來看，沒準兒你身邊的一片草葉一隻瓢蟲，都是隱藏的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