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0年的末尾,我來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
以前覺得,旅行是心靈的療愈,當我們受困於某個環境時,或許可以用不一樣的旅途來安慰自己。而這次出行,或許僅僅是因為在時空流轉中,曾經靠近的人變得遙遠,想要嘗試再度靠近的感覺。
夏天的時候,他們倆一起去看海,給我在微信裡發一段又一段的錄音,海的聲音那麼壯闊,即使隔著物理上重重疊疊的山巒,我依舊能聽到海浪有力的擊打聲。有風的夏夜,他們一起在海邊給我拿了一捧沙。
那天晚上我們打了一個長長的視頻電話,我看著那一捧沙一點點從海邊被他們抓起來,握在手裡,跟著他們一起穿過隧道,經過柚子樹,回到他們住宿的地方。聽他們倆一路說話,一路跳來跳去,好像看見了兩個從小生活在海邊的小孩子,一路抓著沙子,走向了公司的大門。我好像看見了他們的另一個童年,而我與他們的這個童年毫無關係,只是在平行時空靜靜地看著他們歡樂。
為了拿到這一捧沙,我們約好了跨年見面。
行李是出發的當天晚上整理好的。在這個有錢基本上可以買到任何生活必需品的年代,就算行李箱裡忘了帶一些東西,也不會有太麻煩的事情發生。所以隨便理了理東西,就出門了。在暮色四合的氣氛中,踩著微弱的燈光走向車站,只覺得空氣有點冷,畢竟是冬天。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分享書籍、閱讀感受、時事政治,好似突然間對於書籍的力量有了深入靈魂的感知。世間的事越荒蕪,書籍的力量就越發璀璨。這是我們在進入社會後,得到的某種箴言。
也正是因為這樣,願意毫無準備地出行去見一些人。
人類對於跨越有著天然的執著,特別是在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中,那是被刻在血脈裡的種族密碼,是一種儀式感。想到要和朋友們一起跨年,高高興興地趕上了火車。第二天早晨五點,在車上醒來,看窗外變換的大橋小橋,聽到廣播播放出不熟悉的地名,確認自己已經離開原地。
有時候,離開原地這件事,就足夠讓人興奮愉悅了,哪怕是物理距離上的離開。
那一天,是21年的第一天,所以事實上,我是在火車上跨年的。
下車之後,環環跟我說,等你來了就知道了,很神奇喔。人對未知的事情充滿好奇,因此一路心裡藏著竊竊的歡喜。下了火車坐上大巴,在小山間穿行,途徑大海,海面可以看到藍色的光,有靈魂般地閃動著。這是旅途中,第一次看見海,忍不住拍了照片。離海的距離那麼遠,海風的味道卻那麼近。
大巴穿行,走上甲板。大巴車的師傅招呼我們說,到船上了啊,可以去甲板上逛一逛。我才真真正正地確認了,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小島,是一個四面環海的空間。
大巴登上船,船載著巴士離開陸地,在海水中漂浮,駛向另一座海中島嶼。對於常年生活在內陸的人來說,是新奇又刺激的體驗。
巴士下了船,我也很快從巴士上下車,坐上了這座海中小島的公交車。島嶼上多小山,公交車在山間行駛,看山色,沒有冬的氣味,依舊保留著秋天的溫暖。山路彎彎繞繞,迴環往復,想起《小森林》中女主角在秋天去山裡摘慄子的場景,讓人想睜大眼睛仔細看看這些山上是不是也有板慄樹。
路上一對母女坐過了站,在車上跟司機長久地對罵,這個時間有多長呢,每次我覺得應該要結束了吧,車子要繼續開了吧,這位看起來火氣非常大的阿姨就又從公交車後門衝了上來,對著司機不停地噴唾沫星子。
我忍不住捂緊了我的口罩,然而這座島上的居民,基本都不戴口罩。這座島在某種程度上的與世隔絕造就了它在疫情期間無一例感染病例,真有種世外桃源的味道。事實上,只要截斷了船隻,這座島確實就截斷了輸入和輸出。哪怕只是風再大一點,島外的船隻就進入不了島內。以至於我戴著口罩走到公司門口的時候,小張和環環不約而同地表現出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說,快把口罩摘了吧。
公司在山裡,門口蓄著一汪水池子。島上的公交坐到最後一站,下車就是公司門口。
中午去他們公司食堂吃飯。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飯菜。儘管小張和環環一再提醒我,這裡的魚不太好吃喔。我心裡還是想著:我最喜歡吃魚了,魚又能有多難吃呢。直到食堂的魚肉入口的一剎那,又腥又甜又膩的感覺衝擊著味蕾,讓人忍不住流下後悔的苦淚。接著,作為一個吃飯一定要喝湯的人,小張幫我拿來了一碗番茄湯,萬萬沒想到,那湯勾芡得像糊糊一樣,從來沒見過這樣稀奇的番茄湯。即使是懷著對這個地方巨大的熱情,我也喝不下一口這個勾芡的番茄湯。如果番茄會說話,它們的眼淚應該能填滿公司門口的小水窪吧。
下午,小張和環環繼續上班,我一個人在宿舍,因為可能要停水,幫他們倆蓄好水之後,提前洗了頭髮。等到他們下班,天光盡暗,戴上圍巾,坐上同事喇叭哥的車去吃火鍋。是一種旋轉小火鍋,吃到了我沒見過的冰菜,脆脆的,特別爽口。想到和朋友能在異鄉相逢,有一種難以比喻的滿足感覆蓋了整個畫面。以至於那天晚上的談話我一句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和朋友們笑起來的場景,像老舊電影裡的慢鏡頭,一幀一幀,無聲地流動著。
車子在回程的路上開過一條隧道,隧道頂部掛滿了銀色的小燈,像銀河。喇叭哥非常貼心,說我開慢一點,你可以看一下,好好感受一下。銀燈靜靜地流閃著,我和環環想起了武漢光谷的那條長廊,頂部有橘色的燈。想起我們大學在那裡騎了廣場上的木馬,想起大學一起去看電影。沒想到一轉眼,我們就離得這麼遠了。也沒想到一轉身,大學時代就過去了。
吃完火鍋,看完隧道,人美心善的喇叭哥開著車帶我們經過一個噴泉,他說,運氣好的時候,我們能一起看見噴泉。我還沒看清楚噴泉究竟在哪裡,喇叭哥很快開著車離開,說今晚噴泉沒有出現。
然後,沒有看到噴泉的四個人,一起在冬天的寒風裡,去看了夜晚的大海。
那是21年的第一天。
那片海就像《紅樓夢》裡曹雪芹寫王熙鳳一樣,未見其海先聞其聲。夜色很濃,天上星星點點閃爍,海水拍打沙灘的聲音非常大,一點點把人引過去。那聲音,就像老舊的電視機停止播放,畫面出現雪花時發出的聲音。大海確實吸引人,清透的海風和空空的海浪聲,好像在拍打人身上的煩躁,讓人一點點潔淨起來。
整個沙灘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們。
我們在夜晚的海邊奔跑,踩在軟軟的沙子上,像踩著白白的泥巴。山裡空氣不錯,夜空中星星清晰可見。在海邊看天上的月亮,一起拿出手機拍月亮,此時此刻,一群未知年歲的人們,仿佛十六七歲正青蔥的少年。
少年仰頭看星星,在漫長的歲月裡,我們連少年都算不上,與時間的洪流比起來,太年輕。少年看海邊的房屋,像義大利波西塔諾海邊的房子,美麗交疊著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