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本身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當它與現實社會結合,創作者就會面臨某種倫理困境。
有的時候,這種困境是無解的,很多人都必須面對殘酷現實和藝術美學之間的某種聯繫,在一定程度上,過於精緻的知識階層美學在社會問題面前總是那麼蒼白無力。
《路過未來》在2017年就入圍了第70屆坎城國際電影節「一種單元」,並在該電影節舉行了首映,得到了外媒的好評。電影節唯一入圍華語長片《路過未來》在國內的口碑並沒有很出彩,甚至還有很多人不知道這部影片,因為像《路過未來》這一類電影在大眾媒體那裡有時候被統稱為「文藝片」。
《路過未來》的故事空間橫跨「深圳―甘肅」
電影主要勾勒的是「異鄉人」在大城市的生活狀態。
在印象中,國產影片講述城市化進程中農村青年進城務工,而後悻悻離開城市回農村的電影不多,李睿珺的《路過未來》可能是一個特殊的樣板。
電影中的故事主要發生在深圳,深圳不只是國內四大一線城市之一,也是改革開放和中國經濟發展的最前線,在宏大的敘事視角下,人們會更多關注深圳四十年的變化和進程,但是在一些大事件背後,支撐著整個深圳乃至整個中國實現經濟發展的,正是片中描繪的主角耀婷、李倩等代表的廣大農民工群體。
不過電影中的主角們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第二代農民工。
他們的父母在深圳付出了幾十年的心血和時間,卻沒有在這座城市打拼出屬於自己的片瓦之地,他們決定帶著妹妹耀男返回甘肅老家,留下女主耀婷一人在深圳類似富士康的企業繼續打工。父母返回甘肅老家養老,但是在農村,他們最後生存保障的土地,已經被收購,等待他們的,只能是從產業工人變成農業工人,收入更加微薄……
「種地,是我們這種沒本事的人幹的事。」這是影片中的一句臺詞。
電影中,種田和工地打工等體力性質的勞動,已經不再有「國家與城市建設」的光榮感。
跟父母比起來,孩子們都是在深圳出生、長大,對於幾千公裡之外的老家甘肅沒有一點記憶,可以說完全就是一片陌生的土地,所以他們回鄉之後,看到牛羊,都會覺得無比新奇,在老鄉的眼裡,他們早就成為「外地人」,並不是村子裡的一份子,所以影片還有著另外一層含義:回不去的故鄉,留不下的深圳……
這就是尷尬的「邊緣人」境地,這種處境也促使著耀婷想要投入所有積蓄在深圳買房,期待自己今後能夠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後來女主認識了男主,他也是在深圳漂泊的甘肅人,他沒有工作,父親去世,他用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塊墓地,為的是讓父親成為「深圳人」…
一個遊走在社會邊緣的小混混,常常介紹人去醫院試新藥,拿提成,後來女主為了為父母在深圳買房子,在全家人只有十幾萬積蓄的前提下,也去試藥,最後導致舊病復發。
電影的後續情節圍繞耀婷「試藥」展開。
進城、生病、失業、試藥,身體一步一步跨入現代社會,遭遇了一系列風險。
電影中,父母打工,割破了腳,又因為手腳慢被辭退;而女兒也因為身體上的疲憊和心靈上的傷而流淚,一個流血一個流淚都是源自苦痛。耀婷在唱歌的時候流淚,作為一名女性,她的堅強面對殘酷的現實也沒有任何作用,本來打算試藥買房的錢,在患病之後,又不得不拿出來治病。
從疾病開始,又因疾病結束。
有句詩說的好:「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現代社會中千千萬萬進城務工人員可能都有這樣的尷尬,他們背井離鄉,建設了一個接一個的現代化城市,修建了一幢幢高樓大廈,卻始終成不了城市中的一員。深圳素來有「打工之都」、「移民之都」的稱號,不拒絕任何人,也不挽留任何人的離開,無數人再次來來往往,能夠真正安頓下來的並不多。
而那些不得不離開的人也從來不會收穫什麼,他們走的時候,都是疲憊不堪的……
影片中描繪的就是這樣一群人,未來已經為提前透支,剩下的只有痛苦掙扎。
電影中有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細節,男主租住的城中村房間,從窗外看過去正好是深圳著名的景點「世界之窗」,一面是與世界接軌迎來送客的國際化公園,一面是普通人的城中村生活,僅僅一牆之隔,這樣真實的生活與人造風景竟然分離的如此乾脆,宛如兩個世界。
男主的父親就是修建了公園,又在深圳去世,他用父親的積蓄買了一塊墓地,終於讓父親成為「深圳人」,而自己還是那個「打工二代」,說實話挺諷刺的,奉獻了這麼多,說到底還是一個「異鄉人」,而我們都知道的一句話,也印證了這個事實:「深圳的高房價,正在趕跑外地人。」
病不起、住不好、不敢辭職,都是深圳務工,乃至全國所有務工人員的常態。
耀婷的爸爸被辭退也算是意外幸運,因為他所在的工廠被山體滑坡掩埋,死傷無數,剛剛被開除的父親僥倖躲過了一劫。「這是老天爺要讓我們回老家呢。」 抱著這樣的心態才回了家鄉……
李睿珺曾被認為是中國獨立電影界的重要作者,他的這部新作也的確繼承了部分中國獨立電影的精神,就是一定意義上的社會關懷。李睿珺出生在甘肅農村,「土地三部曲」(《老驢頭》、《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就是他對自己成長生活的回望。
《路過未來》則是李睿珺迄今為止,最具野心的一部作品。細細數來,全片出現了過度整容、高價買專家號、房價瘋漲、農村土地流轉、黑心試藥等一系列社會問題。
儘管拍攝的是中國最具活力和現代感的城市之一,李睿珺導演在用光和畫面亮度上仍然非常克制,使得影片中的深圳,更多呈現出一種晦暗與陰沉的基調。
李睿珺當時介紹電影中的一個場景時說道:「世界公園的隔壁就是深圳最大的城中村,其實有許多務工人員,還有有夢想、低收入的剛畢業的大學生都住在裡面。拍完電影這個城中村就被拆了。如果有一天我們想了解這個城市曾經的樣子,影像還能提供一個文本。」
城市是冰冷無情的,工廠是沒有生命的,但幸運的是,人與人之間,還有著寡淡的情誼,知道在對方困難的時候也要維護好彼此內心的溫度。還好電影會留給我們一絲溫暖,在片尾,男主新民陪著女主耀婷坐上了回甘肅的列車,從那之後,你也可以想像成他們開啟了一段嶄新的未來。
導演的高明之處在於,展現問題之後,不指明出路,這種無力感是非常迷人的存在。
人間尚有真情,不販賣苦難,不施加同情,也不指明結局出路,只提供客觀平實視角。
各位看客,各自理解。
文原創,圖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