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朵
所有的嫌疑人都會得到公正的審判。
說這話的是一位道貌岸然的老律師,他傲然地從對他的人品發出質疑的年輕女子面前拂袖而去。如同上帝對他這句話的回應,槍聲隨之響起,他倒在了血泊中。
這是保羅.範霍文執導的電影《黑皮書》裡的一幕,那個女子就是著名影星卡裡斯.範.侯登飾演的女主角瑞秋。這是一部改編自真實故事拷問人性的影片,它於2006年橫空出世,一舉奪下坎城金棕櫚大獎。
《黑皮書》令不少中國觀眾想起李安的電影《色戒》,兩者有不少相同之處,都是二戰題材,諜片,情色。不少人甚至篤定地說,李安在導演《色戒》前肯定看過《黑皮書》。如果真有模仿,那麼這個模仿著實有點失敗,《色戒》裡性是那樣地喧賓奪主,成了博人眼球的噱頭;而在《黑皮書》裡
一切恰到好處,情色之間更見情的溫暖,色的美好。
電影女主角瑞秋在影片中留下了很多經典鏡頭,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對著吹口哨的士兵將腿高高抬起的活潑,從兔子嘴裡拔下胡蘿蔔咬一口再塞回去的調皮,以及身著紅裙頭戴紅絨花納粹營中歌舞的驚豔,令觀眾久久難忘。這是個美麗可愛的姑娘,她身上散發著的不是性的欲望,而是青春勇氣和力量的光芒。
然而,這並不是一部要呈現美好的電影,恰恰相反,它以戰爭為背景,深刻揭示的是人性深處的惡。
電影以回憶的方式展開敘事,開場鏡頭是一輛旅遊車在以色列一個農莊停下,遊客下車拍照,一女子被小學堂裡的歌聲吸引,驚訝地發現唱歌的女教師竟是戰時認識的。
這個女教師就是瑞秋,旅行車走後她獨自來到河邊開始了回憶,——那是1944年9月,荷蘭。
—— 一無所有的感覺,太痛苦
瑞秋是個美麗的猶太姑娘,與那女遊客相識於二戰末期的納粹軍營,女遊客是妓女,而她是個間諜。
二戰帶給猶太人的是不堪回首的血腥夢魘,瑞秋親眼目睹父母和弟弟在納粹機槍的掃射下死去,一同喪命的還有滿滿一船猶太同胞。他們得到好心人幫助正攜帶金銀細軟要逃到解放區,卻不幸遭遇納粹襲擊。
跳到河裡倖存下來的瑞秋被抵抗組織搭救。
為報仇,也為報恩,她答應成為間諜。在抵抗組織成員被納粹抓去後,按照組織的授意她打入納粹軍營,色誘納粹將領。
將頭髮染成金色的瑞秋化名艾莉絲,成功俘獲了德軍上尉蒙茨的心。事實上在知道他的妻兒死在英國炸彈下,聽他訴說「一無所有的感覺,太痛苦」時,瑞秋差不多就愛上了他。愛就是一種靈魂的相通,一種感同身受,無庸置疑,他的話令她想起了自己父母和弟弟的遭遇,她用吻化作語言,是對他和自己的痛惜與慰藉,也將她和他融和在了一起。德軍上尉與猶太姑娘就這樣不可思議地相愛了。
與其他納粹不同,蒙茨善良正直,骨子裡是反戰的。他嚴厲禁止中尉對抵抗組織成員執行死刑,戰後自己卻因此被納粹槍決。
——你不能盲目相信別人,那種時代已經結束了。
對瑞秋說這句話的,是本文開頭提到的律師。瑞秋要逃往解放區時去找律師取些父母存的錢,她不清點就籤名,律師這樣提醒她。
事實上,瑞秋和她的父母以及那一船喪命的猶太人,吃虧就是盲目相信別人,而這個「別人」,就是這個律師。
二戰時期猶太人的命運不是被關進集中營、慘遭殺戮就是逃亡,動蕩中很多猶太富人把錢財存到律師那裡。他們信任律師,律師卻把他們出賣給了納粹。納粹中尉安排人偽裝成「好警察」假意幫他們,他們被騙上船後,中尉帶人殺人劫財。
律師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了利。那些猶太人被殺後,存在律師那裡的錢就是他的了。
瑞秋是從竊聽器中得知父母遭遇屠殺是個陰謀的。律師讓她將竊聽器裝進納粹軍營的第一天,她聽到了那個將她騙上船的「好警察」的聲音,他在和納粹中尉談下一撥猶太富人名單,他問中尉誰是「線人」。
瑞秋意識到律師是線人,是在營救行動失敗之後。律師是抵抗組織的一員,營救行動是他的主意,也是他提供的監獄圖紙,而那次行動是個陷阱,抵抗組織幾乎「全軍覆沒」。
不知瑞秋有沒有意識到,竊聽器也許自始就是個圈套。營救行動失敗後瑞秋被捕,納粹將她帶到裝有竊聽器的那間屋,中尉對著竊聽器說:「艾莉絲,這事你做得真棒,這是給你的錢。」
被反背著手的瑞秋,從被堵著的嘴裡發出斷續的掙扎的嗚嗚聲,不明真相的抵抗組織成員憤怒地罵:這個婊子,她出賣了我們,她居然在笑。
她就這樣被陷害成了叛徒。
——令人恥辱,你們和納粹沒有兩樣!
說這話的是醫生,抵抗組織裡的神槍手,荷蘭人眼裡的英雄。
因為間諜身份暴露,瑞秋作為抵抗組織成員被納粹關進監獄。德軍上尉蒙茨將她救出,她卻又落人歡慶勝利的荷蘭人民手裡,她被當作妓女和叛徒受到懲罰和凌辱,被迎頭澆大糞的一幕慘不忍睹。
醫生給她解了圍,將她帶回家,卻在她得知蒙茨被殺瑟瑟發抖激憤不能語時,藉口注射鎮靜劑給她注射了胰島素。
吞咽著巧克力救命的瑞秋,那時大概會想起,戰時她曾問醫生那麼多胰島素用來做什麼他神秘不語,原來,這是他殺人的武器。
也是在那時,她大概會恍然,何以在竊聽時聽到「好警察」詢問誰是線人後,他第一時間要將他殺掉。
何以營救行動失敗,幾乎全軍覆沒的情況下,他是兩個倖存者之一——他是內奸,他是線人,他亦是兇手。
《黑皮書》字面看是指律師的那個黑皮筆記本,也正是這個記滿他罪行的小本子還了瑞秋「叛徒」的清白。
範霍文用《黑皮書》做影片名卻另有深意,它指人性,他撕破那層外衣,赤裸裸呈現人性之惡。
出生於1938年的範霍文不到兩歲就成了亡國奴,戰爭是他久久不願觸及的記憶。歷經時間的沉澱,《黑皮書》一經問世,直抵心底,深刻得令人難以言語。
影片中範霍文採用多重視角敘事。一方面他就是瑞秋,借她的經歷表達戰爭帶來的深切痛楚,及對內奸的震驚與憤怒。另一方面他又完全超脫作為導演置身其外,通過角色設置和語言反諷,層層盤剝,批判人性。
醫生警察律師都是高尚的職業,他們明裡自我標榜暗裡卻喪盡天良,他們所說的話,所做的惡,無一不是抽向他們骯髒靈魂的耳光。
在這之外之上,還有一個更高的視角,那就是宗教,上帝,在這裡他的使命是懲罰。電影的結局律師死在了不知誰的槍下,船上劫財殺人的納粹中尉同樣在船上被殺劫財,殺他的是醫生。當醫生躺在裝滿錢的棺材裡,被瑞秋擰緊棺蓋執行死刑,那場面是那樣地大快人意。
善惡總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所有的嫌疑人都會得到公正的審判」,出自這幾個主要罪人身上的語言,不僅是對他們的反諷,也是上帝的宣判。
上帝的這場宣判並非只對這幾個個體,他最終回到了懲罰瑞秋的荷蘭民眾:令人恥辱,你們和納粹沒有什麼兩樣。
真正成就這部電影的,也許正是這一幕。從個體到群體,當惡不被當作偶然和個別來審視,當每個人都成為被審判的一例,它才成就一種真正的反思。
在這場反思裡,他甚至沒放過上帝。影片中瑞秋回憶裡的開頭,她在寄居人家裡,要靠背誦《聖經》得到飯食,她背的是耶穌的話:我是世界之光,跟隨我的人不會步入黑暗。然而就在那天,那家信仰上帝的人家在德軍的轟炸中葬身火海。而就在回憶開始之前,那輛旅行車剛剛開往耶穌的復活之地,回家路上的瑞秋身邊戰火又被燃起。
上帝也許能夠懲罰,上帝卻無力救贖。
面對《黑皮書》,拷問人性之後,我們要直面的一個問題,也許是:如何面對現實。
魯迅先生說:「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兇殘到這地步。」
令我想起魯迅這話的不是範霍文的電影,不是瑞秋的戰時遭遇,將我從電影驚回現實的是幼兒園孩子的遭遇,是紅黃藍事件,它比黑皮書更令我震驚,頻頻刷屏的「虐童」、「性侵」,令人髮指。
人性有多惡永遠超過你的想像,我們將柔弱小羊交付看護的也許正是惡狼,殘酷的現實下,這個比喻一點都不誇張。對孩子提前進行性教育,讓家長多留心,對於孩子已不足以保護,待到發現已遲。
類似事件在韓國發生後,他們將它搬上螢屏成為電影,那就是《熔爐》。這就是一種反思,一種面對,一種正視。真實事件成為電影,帶來了令人欣慰的法律和制度上的根本改變,這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這是一種有效保護。
紅黃藍事件不會是空穴來風,即便是空穴來風也該引起足夠重視以杜絕發生,對兒童和國家負責的態度絕不是封鎖消息,而是徹查,是藉此深刻反思,徹底改變。如果我們連孩子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未來,談什麼世界。
此類案件頻頻曝光,這已經不是個案。如果消除不了惡,那就懲罰惡,並儘可能防止惡對幼小生命的傷害。我們需要直面現實的勇氣,我們需要改變現實的良心。
救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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