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微博上搜工具人這個關鍵詞的時候,偶然看到了一條2019年發出來的微博。
或許博主是剛看完火影,又或者看到了什麼和帶土有關的內容,於是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帶土當了一輩子的工具人」。
這就是一個普通用戶隨便嘮自己的想法,沒什麼特殊的含義。
但那一刻,我突然產生了極大的認同感。
他的這個評價,應該可以體現許多火影讀者的真實感受。
雖然是工具人,但帶土的人氣一直很高。
大家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一個工具人,答案其實也很簡單:
「工具人」的定位有時候其實並不是一種貶低,反而會帶來讀者的共情。
就好像最近很火的另一個梗,「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們一直以為別人是小丑,但是往往最後在現實中我們卻發現自己才是小丑。
就像火影中把曉組織當工具的帶土,在最後發現自己才是最工具的工具人。
察覺到自己是小丑,也就察覺到了其實工具人竟是自己。
這種梗的流行,是對我們真實生活的一場解構。
球球蒼天當個人。
我們總是擅長通過群體性的調侃和語言狂歡,把一種有刺痛感的社會現象用荒誕的方式展現出來。
這是一種敘事上的「趨利避害」,沉浸在沉重的敘事中是非常難受的,現實生活已經很累了,我們不想一直那麼難受。
所以大家在網上會更輕佻地開玩笑,即使是在聊到現實的時候,也總會用一些詞彙去消解話題本身的嚴肅性。
工具人也好,小丑也罷,這些詞能成為一個現象級的梗,一定是因為段子背後折射出了我們真實的生活體驗。
但相比起小丑,人向工具的轉化,是一種更明顯的異化。
一個人如果要被稱為工具人,一定是要有一個第三方的使用者,相對於這個使用者來說,這個人只是對方的工具,此時便成為了工具人。
不需要是將相臣子為王前驅這麼高端的事情,也不一定是成為什麼大組織的工具,甚至都不必拘泥於資本把人當工具這麼宏觀的命題。
成為工具人的理由,可能就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或許只是在非常普通的某天某地,因為某人的一個行為,就忽然讓你有了自己是一個工具人的念頭。
我在知乎熱榜上看到過一個回答,裡面講了一個事情。
有個答主在讀大學的時候,一位女同學要回老家,叫他去火車站幫忙搬行李。
他屁顛屁顛去了,完事了發現女孩子有男朋友了。
他就問,你有男朋友為什麼還叫我搬行李?
女同學特別理所應當:因為我心疼我男朋友啊。
我當時看到的一瞬間,我的第一反應是,她說的好有道理。
乍一聽,女同學的話還挺有道理。
男朋友對她來說是親密愛人,她不想讓男朋友累著。而男同學和她只是泛泛之交,隨便使喚不心疼。
但是細想又會發現很荒謬,因為在這個思維過程裡,完全沒有考慮到對方的心情和感受。
只有對待工具,才不需要考慮心情和感受。
當我們在生活中遇到類似的情況的時候,又能怎麼辦呢?生氣,顯得斤斤計較。釋然,又沒有那麼大度。
那就只能掏出解構的法寶了——不過是當了一回工具人罷了,差不多得了。
解構的本質是自嘲和幽默,而自嘲和幽默,永遠是消解痛苦最有力的武器。
工具人有兩種。
第一種,使用者和工具人開誠布公,工具人也知道自己是工具人。就像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只要價錢談攏,提前約定好,工具人當起來並不會有什麼失落。
大家彼此知道彼此。
即使談不攏,也不過是分道揚鑣,買賣不成仁義在。
注意,是仁義,或者說是商業道德。
但不會有情義。
我知道自己就是一個工具,我不會和你談什麼感情,你也別拿感情來騙我。
我付出勞動,就應當索取報酬。
我到公司打個工上個班,我當好我的小零件,老闆就請老老實實足額發錢。
老闆喜歡說責任說夢想,那我就配合你鼓鼓掌,但是不要拿感情來綁架我。
給的錢多,我對公司才有感情,不發工資,我就莫得感情。
正常情況下,工具人的內核,就應該是明碼標價,幹多少事情拿多少回報。
哪怕最終是狡兔死走狗烹,起碼我還在幹活的時候,你要把我餵飽,而不是拿一個以後的承諾來忽悠我。
但還有一種工具人,他們是不自知的。
雖然他們明明就是工具人,但或是因為被欺騙,或是因為自身的僥倖心理,故而誤以為自己還有其他身份。
很多時候,工具人的痛苦就源於這種認知的錯位。
尤其是在感情中,這種情況極為常見。
無論是男舔狗還是女舔狗,既然還在舔,就意味著還有期待,以為自己可以進階,可以擺脫工具人的宿命。
這種人在追求異性的時候,習慣於不停地為對方付出,想通過幫對方做什麼事情來感動對方,以為這樣就會收穫愛情。
但大多數情況下,你為一個人做得再多,那個人也不會因此喜歡上你,只會覺得你真好用,下次還要繼續用你。
齊宣王只有在用得著的時候才想得起鍾無豔,沒事的時候喜歡的終究是夏迎春。如果有一天鐘無豔為了齊宣王的任務受了重傷失去一身本領,就連有事的時候,齊宣王也不會想起她了。
「有事鍾無豔,無事夏迎春」。
春秋戰國時期的工具人故事,幾千年後還是在一幕幕重演。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成為工具人其實是一種必然。
人不是活在真空之中的,只要還生存於這個社會上,還需要和他人發生互動,那麼一定程度上,成為工具人的命運就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你對別人有利用價值,就逃不開各種意義上的被工具化,最多是程度的輕重有所不同。
上班不是給老闆當工具人嗎?舔狗不是給女神當工具人嗎?就連導師招研究生的時候,都想找身體結實能熬夜的學生,因為搬磚的時候耐用。
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工具人,而當你站到那個位置上的時候,你也有可能把別人視為工具人。
或許每個人對於工具人的認知,都會經歷這樣的三個階段:
一開始覺得:不會真有人是工具人吧?
然後發現:工具人竟在我身邊。
最後醒悟:工具人竟是我自己。
但即使當一個工具人,我們也可以讓自己的心情更好受一些,利益更有保障一些。
第一,我們必須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如果別人把你定位成工具人,那你就和他談利益。
如果他把你定位成親人、朋友、愛人,這個時候你再和他談感情。
該談感情的時候,就不要糾結利益。
該談利益的時候,更不要拘泥於感情。
第二,不要給別人雙標的機會。
美國德克薩斯州有一家獨立銀行,叫Amegy Bank,這家銀行長期監控員工的身體健康狀況,並且評估員工諸如猝死之類的死亡風險。
但他們做這些事情,並不是因為關心員工的安全,而是為了在員工死前向保險公司購買這個員工的人壽保險,收益人則填上公司的名字。
一旦員工死去,Amegy Bank就能獲得巨額利益。
你是不是傻了?
在這家公司眼中,員工活著的時候是為自己工作的工具人,就連死去,也要壓榨出他們身上最後的利潤。
諷刺的是,這些資本家往往會設立各種名目的基金會,為自己樹立熱衷慈善的形象,就連Amegy Bank的投保行為,也被洗白為對員工的保障。
壞事都讓你幹了,好名聲都讓你得了,這就太雙標了。
現實中的工具人已經夠無奈的了,但如果說現實中的工具人還有辦法自救和反抗,那麼文藝作品裡的工具人就只能祈求作者的垂憐了。
不止是帶土,文藝作品裡面還誕生過很多經典的工具人形象。
他們有的是在劇情裡面被其他角色當成工具人來利用。
《高老頭》裡,高老頭是女兒們的工具人。
為了滿足女兒們的物質欲望,高老頭榨乾了自己的積蓄和生命,最後絕望地死在伏蓋公寓的閣樓上,至死沒有見到女兒一面。
還有的是作為配角,被作者當工具人使用,人物命運為主角讓步。甚至作者創造這個角色的目的,就是拿來推動劇情發展。
《天龍八部》中,掃地僧是金庸的工具人,他沒有來路,沒有去處,出現的唯一功能就是調和蕭遠山和慕容博的矛盾,將天龍八部的劇情延續下去。
而帶土,剛好是雙重意義上的工具人。
被斑從瀕死之境拉回後,帶土幾十年如一日給斑打工,他以為他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以為自己就是幕後大BOSS。
但這一切其實都是斑的安排。
所愛之人在他面前死去,他的仇恨,乃至他龐大的、讓整個世界陷入永眠的復仇計劃,都只是斑精心布置的一步棋。
在整部火影中,帶土的定位宛如舊派武俠小說中的送寶老爺爺,給卡卡西送眼睛,給鳴人雛田的戀情送助攻,就連他的死都是一個被決定好的結局——無論鳴人的嘴炮說了些什麼,帶土都是必死的,他一定要幡然悔悟,不然劇情就走不下去了。
就像長門一樣,鳴人開口的瞬間,他們就註定要犧牲,而且不但要死,還要把最後的力量貢獻出來。
帶土不光在死前替鳴人和卡卡西擋下了輝夜的共殺灰骨,就連死後剩下的查克拉,都要在最後一刻幫第七班擊敗大筒木輝夜。
作為一個工具人角色,他的價值被利用得淋漓盡致。
一切都像設計好的一樣精準,帶土做的事情總能最大化地推動劇情的發展,即使是工具人,帶土也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甚至火影720集劇情中,起承轉合,從九尾之亂到最後的忍界大戰,大半部火影的劇情都離不開帶土,《火影忍者》甚至可稱《工具人帶土的一生》。
這也就不難理解帶土的人氣為什麼會那麼高了——一方面,他確實有黑暗的一面,但是工具人本身的定位就能激起同情,而且可以把黑暗面解釋為斑的陰謀。
另一方面,帶土的人設又確實強大而飽滿,他身上極度熾烈的情感和內心世界的衝突,是火影劇情中無可忽視的濃墨重彩。
帶土的原型,是日本神話裡的月讀命。
在神話中,月讀命在神威嶽誤殺了五穀之神,後來誤會解開,月讀命幡然悔悟,但此時他已被懲罰永世居於黑夜,此後神話中再無月讀命的記載。
這是一種宿命安排般的結局。
就像帶土,在謊言和欺騙中生活了幾十年,人到中年,31歲才知道真相,驟然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工具人。
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假如帶土沒死,或者沒被斑欺騙,他一定會和摯友卡卡西攜手一起守護木葉。
但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去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了,因為很快他就犧牲了,就連最後的犧牲,也像極了一個工具人。
從此火影裡再也沒有他的故事,所有未完成的遺憾,都只能歸於一聲嘆息。
但我想替帶土問一句。
憑什麼。
憑什麼。
正因為對於帶土的這份惋惜,所以我們這些喜歡過火影、喜歡過帶土的人,依然會期待在漫畫之外見到帶土的出現。
同人作品也好,火影IP的遊戲也罷,在這些地方,帶土終於脫離了宿命的安排,卸下自己工具人的身份。
聽說1月8日,《火影忍者手遊》上線了一個新角色,火影裡的最強工具人,宇智波斑「白面具」,也就是帶土。
等過兩天沒那麼忙了,有空的時候,我或許也會去用這個角色玩幾把。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覺得,對於這個當了一輩子工具人的男人而言,也只有當他進入到一個遊戲裡,不再需要為了斑的計劃而身不由己,也不用為了整個火影的劇情發展而犧牲的時候,他才能真正成為他自己吧。
在這件事情上,讀者往往比作者更有情。
就算帶土只是一個工具人,但我們依然會對這個角色注入真實的感情。
誰還不是一個工具人了呢?我們都是工具人呀。
工具人不為難工具人。
只有工具人,才能真正理解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