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是一位結婚七年有兒有女的中年男子,結果遇到一位新來的年輕女同事,酷肖自己當年求而不得的初戀,於是心猿意馬起來。
主播當場大怒:你小說看多了?像個六餅像!像的人多了去了,咋的要是娶了雙胞胎姐姐還得把妹子也摟著了?……你老婆對你夠不夠意思?自己說,你是不是賤人?
聽眾:……我是這樣人。
主播:人是你同事,跟你狗屁關係沒有,聽見沒?你說你賤不賤?你這就叫不要臉,缺心眼,咋這麼不值錢呢!
電話撂了,主播不忘補刀:姑娘找對象,對這種黏黏糊糊的男人,謹慎。
這番氣貫長虹的怒罵跨了幾個平臺,讓各圈層的受眾都大呼過癮。
在微博,年輕用戶苦「油膩黏糊自我感覺良好的中年男人」久矣。評論區的互動一條比一條更狠:
這位驟然出圈的主持人鍾曉顯然對於自己在微博突然的爆火感到有些驚訝,卻也網感很好地出來認領了身份:
他所主持的電臺節目 「曉聲長談」也因此被網友發掘出來,根據官方的介紹,這是吉林新聞綜合廣播於2008年7月10日創辦的一檔「情感服務類」節目。
而對於廣大網友來說,這是一檔 東北怒漢即興脫口秀。
「東北幽默,不止脫口秀」
他有自己的抖音號 「鍾曉工作室」,更新內容也是自己在電臺接聽來電的視頻。
因為是東北當地的電臺節目,來電常是東北口音,從二十來歲的善男信女到七十好幾控訴兒女不孝的老太都有,鍾曉有時候拍桌、質問、怒罵,更多時候還是會動之以理。
他被廣大聽眾稱為曉哥,在簡介裡寫自己 「字六餅」,源於他的招牌口頭禪。
東北話常用「六」來表示毫無價值、毫無意義的事物。六餅,就是六的完整形式。
曉哥在一切氣急敗壞的時刻靈活地使用這一句「六餅」,這幾乎成為一門絕技,是每一個忠實聽眾每天的盼頭。
例:
聽眾:我結婚三年了,那天老公突然說這麼些年也沒攢下錢來,以後他來管錢。我一氣之下就把錢都給他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
曉哥:你回娘家幹啥去呢,你回家能治個六餅啊?那回家那是治你媽呢,完了你媽還裡外不是人,你下次去你老婆婆家住去。
曉哥靠自己的語言藝術處理幾乎所有的家長裡短,而也就是在這檔節目裡,才會發現,網上的世界裡,年輕用戶們固然有情愛糾葛人生困境;但在老派的電臺節目中,成人世界的沉浮講出來,其實遠比網上那些劈腿出軌的八卦更加精彩更加複雜。
聽眾:我11年前(41歲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離婚但沒離家的男人,處了11年,他說要娶我,一直沒娶,我現在覺得特別痛苦,走不出來。
曉哥:他跟前妻還過著日子呢,你跟他幹個六餅啊?你說這是他第三個老婆了?
聽眾:是第三個,我是第四個。
曉哥:你不是第四個,你還沒排上呢!人再娶也不一定娶你……踩到屎了,最重要的不是怨屎去,不是跟屎糾結,而是想辦法趕緊洗腳。
又或是關於出軌:
聽眾:我43歲,出軌六年了,妻子也知道。但我這個出軌沒有身體接觸,我和出軌對象一年也就見一面,我在想要不要離婚……
曉哥:都說屎盆子往別人腦瓜子上扣,你這拿屎盆子誇擦扣自己腦袋上,還扣特瓷實啊。你這覺得自己是在出軌,人家拿你當禮拜天過呢!少給自己貼金了,你說你這腦瓜子是不是長裂紋了都。
刷完這些視頻,誰能不感慨一句,東北這片黑土地,就是中國的幽默之鄉,喜劇聖城。
幾乎無需思考的精彩絕倫的屎尿屁比喻,隨著機關槍一樣的語速擊中了聽眾的心。
東北,不止有王建國和李雪琴,老四和老舅,還有漂浮在城市上空的憤怒主播的聲音。
偶爾,他也流露出溫情的一面。有一次,一位母親來電,說自己家裡「天都要塌了」。16歲的女兒學習很好,但是早戀,而且已經和男孩發生了關係,母親哭訴自己「臉不知道往哪兒放」。
曉哥喝止她「你臉可沒長孩子身上」。語調又緩了下來,說,孩子仍然是好孩子,但是這個事兒你別藏著掖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教她使用工具保護自己。她的人生還很長。
這難得的耐性,是一個成年人對於小孩的保護和關切。
曉哥有一些非常樸素的價值觀,比如「人家再有錢,願意借你是情分,不願意借是本分」「他不願意娶你,你也不是非得嫁他啊」「總想改造對方,根本不是愛對方,只是愛自己」。
道理本身並不稀奇,但是通過自帶喜劇效果的東北普通話講出來,好像總是顯得更有說服力一些。
電話那頭的聽眾有些痛快地接受,但大多數,如同最常見的一種評論,「要是能想明白,ta也不會糾結這麼久了」。
畢竟在複雜的生活裡,道理是最好懂但又最難以操作的東西。
「陪伴一代人的「憤怒主播」」
曉聲長談被人發現以後,勾起了很多人的回憶:
這一代的年輕人,記憶裡大概總是有這麼一位「憤怒主播」,為眾生答疑解惑,並且習慣性懟人,用詞激烈,邏輯直白,語速飛快。
金剛怒目,不過如此。
這位主播在上海可能是羅毅,在浙江可能是萬峰,而在東北,這樣的主播似乎是一種特產,無論是葉文、盧漢,還是突然走紅的曉哥鍾曉,影響力都走出了遼闊的東三省,走向了全國。
比如早些年,江蘇交通廣播從黑龍江電臺引進了 《葉文有話要說》。葉文的痛罵從此在南京響起,最火的時候,每兩個收聽廣播的人裡,就有一個在聽葉文。
他們的東北腔調自帶幽默感,卻又沒有方言理解上的困難,並且有大嗓門加持,能輻射到全國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八卦是一種人的天性,這些深夜的電臺,就是由一個個陌生人,把自己心底的隱私、脆弱、陰暗和缺點完全講出來,配合各式各樣的狗血劇情,可謂滿足了最高一級的窺私慾。
更重要的是,對於觀眾來說,無論是否認同主播的觀點,但這種簡單直接的懟臉痛罵對於聽收音機解悶兒的聽眾來說,是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應和的「爽感」。
2018年,一批東北的「憤怒主播」類型的節目被要求停播整改,原因不外乎「態度輕慢、貶損觀眾」。
電臺節目非常依賴主播本身的觀點和表達,而他們的有些觀念在現在看來,並不高明,甚至非常政治不正確。
他們擔任了導師一樣的角色。可別人的人生,又怎麼可能真的有一位全知全能的導師呢?
但還是有人在懷念那種「爽」。
曾被辜負的人願意聽到主播痛罵渣男,曾被領導打壓的人也願意聽到主播說「那老闆算個六餅」。
人總是習慣從別人的生活裡看到一點點自己,這些憤怒主播提供的,可能就是那一點點的共鳴。
「被電臺陪伴的生活」
看到曉聲長談出圈,心裡難免還有一絲驚訝, 居然還有這麼多人源源不斷地在往電臺打電話嗎?
「聽信息」這個模式早就被源源不斷的新產品所充斥。播客大火,綜合性的音頻平臺包羅萬象,只要願意,所有人都可以開一個自己的頻道,這種情況下,還有誰在聽傳統的廣播電臺?
除非打車,電臺好像離我們的世界變得很遠。
廣播電臺也在尋求一些外延的可能,比如入駐各大平臺,比如將節目變得可視化(多少曉聲長談的忠實聽眾昨天才終於直到曉哥的長相!),比如通過段子和語錄進行傳播的運營。
但無論有沒有這些努力,都還是有人會堅持繼續聽廣播電臺。
在知乎的問題「廣播電臺為什麼沒有消亡」下,有人嘗試列舉了一些非常依賴廣播電臺的人群:
比如司機,交通臺的實時路況播報比任何gps都要精準靠譜,而長途的行程也非常需要一個聲音來提神解乏;
比如盲人,聽覺是重要的信息獲取途徑,任何媒介都不會是多餘的;
比如沒有網絡環境下的球迷,需要實事信息播報,那麼廣播會是最有效果的途徑;
又比如,在曉聲長談的貼吧,看到了這樣的求助帖:
聽眾其實在這裡。只要他們的耳朵還沒有退化,那他們就會繼續需要廣播電臺,電臺裡主播播報路況、播放流行樂、插播廣告,以及痛罵來電的聽眾。
當司機們奔馳在東北沒有邊際的夜幕裡,當學生疲倦地帶著一書包的卷子在夜色裡回家,當主婦不得不面對日復一日的家務,憤怒主播帶來的「爽」像一劑強心針,點亮了大腦好幾個區域,也擰亮了一點點他們生活的燈。
在知乎那個問題的答案下,匿名答主最後說:
最後,這世界上還有許許多多用不起網際網路,用不起手機,用不起電視的人, 他們的奢侈無非是一架收音機,別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