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要結婚了,我要請假2天,回梅州住大酒店,我很快就要當叔叔了。等我結婚也是要請假的,等我結婚後就不一定再過來了……」
「結婚生小孩,要買玩具、奶粉、家具……什麼都要買,電視機的錢我出,我還要給小孩買一個會唱歌的搖籃。」
「等他長大了我要帶他到處去玩,去幼兒園,這個錢我也出好了。」
坐在深圳「喜憨兒洗車中心」門口的小板凳上,面前是一片待拆遷的停車場。24歲的李嘉師望著左邊高出二層鐵皮工棚的深圳市檔案館,念叨著哥哥嫂子即將舉辦的婚禮,也想像著將來自己結婚時的樣子。
李嘉師想像著自己將來結婚的樣子
李嘉師曾在一家餐廳上班,負責傳菜,因為老闆嫌他幹得不好,一年不到便辭退了他。4年前,他與另外7名「喜憨兒」來到這個全國首家喜憨兒洗車中心工作。
如今,深圳「喜憨兒洗車中心」的模式複製到了全國16個地市,目前共有17家喜憨兒洗車店在運營,改變了近300名與李嘉師一樣的心智障礙者的生命軌跡。但如今,深圳這家店卻快要「搬家」了。
2015年8月9日,喜憨兒洗車中心結束了一個月的試運營,正式開業。「洗車中心像一個與『外面的世界』連接的入口,8位喜憨兒透過它開始了與社會的親密接觸。」有媒體曾報導這件事時稱,這是他們向外主動邁出的第一步。
4年後的今天,洗車中心門上顯示的洗車數量已接近5萬輛,來這裡工作的喜憨兒增加到15名,他們年齡在18歲至40歲之間,患有自閉症、唐氏綜合症、智力障礙等疾病。
「喜」代表「惜」,「憨」代表「笨」,「兒」代表永遠是孩子。這裡的老闆曹軍,也是一名17歲喜憨兒曹洲溥的父親。在洗車中心籤到表的最右側,「曹洲溥」名字後面有個括號,裡面寫著「實習」兩個字。
每個周末曹洲溥都來洗車行,他很開朗,會跟每一個遇到的人都打招呼;
鄭禧源19歲,剛剛入職一個月,他有些靦腆,工作時還要其他喜憨兒指導;
李紀政是洗車中心能力最強的員工之一,他自封舞王,工作之餘總會隨著音樂起舞;
24歲的陳星佑智力障礙最重,採訪這天他遲到了,被「生活老師」訓話,心情低落時抱著柱子發呆。
陳星佑(左)與指導老師
「星佑剛來時無法獨立坐公交,一次只能擦一個輪胎。」曹軍說,最開始父母接送,後來在後面偷偷跟著,現在他已經可以獨立坐公車上下班了,每次可以擦完四個輪胎,進步是驚人的。
「家裡有這麼一個孩子,好可憐……」在曹軍的孩子確診以後,他經常聽到有人這麼說,「我很不理解,我們做了什麼讓人覺得可憐?」
因為在人們的觀念裡,智力障礙的孩子意味著衣衫襤褸、悲慘命運……「從來如此的這個觀念對嗎?」曹軍說:「我絕不讓我的兒子,這麼苟且活一生!」
「我希望能給我的孩子和這些喜憨兒們尋找一個出路。」一路尋找,從「這些孩子真可憐」到「自閉症是天才」,從串珠子、疊紙袋、做麵包、做餅乾到洗車,曹軍意識到必須切實認識心智障礙者的特殊性,並接受這一特殊性。
「在眼鏡發明之前,高度近視與盲人境遇相同。」曹軍說,眼鏡就是近視患者的輔具,心智障礙者也需要「輔具」——特殊的環境、流程、培訓、管理……
喜憨兒洗車中心就是曹軍為心智障礙者打造的特別的「輔具」。喜憨兒往往軸、死心眼、一根筋,但是四肢能力強,大運動是優勢。「只要喜歡就可以不厭其煩做一件事,這其實是匠人精神。」
在這裡,喜憨兒並不認為簡單、重複性的勞動是枯燥的,反而他們會從中獲得玩水、玩泡沫、跟隨音樂起舞的快樂。洗車中心就是曹軍找到的最優解。
每天上午8:30,洗車中心開始營業。
「有車來了,二組準備,各就各位。」李嘉師一聲大喊,二組5個人就衝了出去,噴水、噴泡沫、衝水、擦車……他們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幹起活來乾淨利落。
在喜憨兒洗車中心,「正常收費,謝絕小費」的牌子掛在門前。「我們不賺愛心,不綁架道德。」曹軍說,只有達到同業競爭的水平才有存活下去的可能。
為此,他為洗車中心定下了三個原則:
時間不能延長;
乾淨程度不能打折;
價格與其它洗車場一樣。
時間趕不及怎麼辦?5人一組,輕度、中度和重度喜憨兒分工協作、團隊作業。不會擦怎麼辦?對喜憨兒進行專業培訓、測評、分工。
擦不乾淨怎麼辦?找到最基本的動作——小角度左右擦拭,找到最有效的途徑——把一輛車拆解許多個小面積完成。
洗車中心會提供不低於深圳市最低工資的工資標準,2230元,還為所有員工繳納五險一金,籤訂和普通人一樣的勞動合同。
「我跟孩子們說,你們為顧客提供一次乾淨、滿意的洗車服務,顧客給你們40塊錢,是你們應得的。尊嚴不用去要,你們自己就有。」曹軍說。
四年下來,不是所有喜憨兒都留了下來。
李紀政說:「健冬是我的徒弟,我教他衝水、擦車、擦泡沫。他都學會了,後來去學做飯了。」洗車行首批職員劉墨莊入職時已經47歲了,因為年齡原因他後來也選擇了退出。
「這就是問題,這群孩子老了怎麼辦?父母都去世了怎麼辦?」這個問題不僅是曹軍的憂慮,也幾乎是所有喜憨兒父母「最大的壓力」。
四年前,曹軍在接受採訪時說:「政府主要是做兜底的工作,我們不能期望什麼問題都靠政府解決,我們也等不了。」
如今,他將喜憨兒洗車做成了一個可以面向全國推廣的項目,但面對全國1200萬心智障礙者龐大的數量,依舊路遠且艱。
在《2018深圳社會組織藍皮書》中,深圳喜憨兒洗車中心作為典範案例,被寫入了精準扶貧的專題報告,這對曹軍來說一次很重要的認可。
「目前殘聯的五大障別中,盲人的推拿按摩工作被列為精準幫扶的項目。」曹軍希望將洗車行業發展成智力障礙者的「推拿按摩」:「不是所有喜憨兒只能去做洗車的工作,而是要絕大部分喜憨兒具備這個能力,這個工作具有普適性。」
2018年12月11日,無錫市惠山區玉祁街道成立了全國第16家「喜憨兒洗車中心」。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家洗車中心在全國率先依託街道辦事處,嘗試融入了黨建助殘模式——從民間自發、殘聯「單兵作戰」,到黨和政府組織、全社會「聯合作戰」,這為曹軍打了一劑強心劑。
「全國有6152個街道辦事處,街道轄區大多有需要幫扶的智力障礙人群,每個街道開一家,就能解決十萬人就業。」曹軍說,喜憨兒洗車中心模式具有投資不大、技術要求不高、可複製性強、市場剛需等優勢,適合批量就業。
四年前,在曹軍與其他幾位家長的設想中,喜憨兒洗車中心只是他們實現心中「烏託邦」第一步,塑造模式、推廣分店、企業盈利、設立基金,直到可以讓喜憨兒可以在這個「夢想莊園」中實現自食其力、幸福終老。
但其實,深圳這家全國首個喜憨兒洗車中心的經營,始終面臨著較大的壓力。「如今我們這裡快拆遷了,我們在找新的店址,政府、殘聯也在幫我們找。」曹軍說,洗車中心最大的開銷就是房租和教輔人員薪資,如果能解決這兩方面問題,對全國1200萬心智障礙者批量就業有重要的意義。
事實上,在由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等八部門共同印發的《關於發展殘疾人輔助性就業的意見》(殘聯發〔2015〕27號)中曾提出一系列殘疾人輔助性就業扶持的政策,其中就包括場地租金和政府購買殘疾人服務等相關條款。
採訪結束後,曹軍帶著我們從洗車行的內室走出,迎面便遇到喜憨兒們的歡笑聲,壓抑的氣氛一下子被衝淡了。
「40年來,我們的物質生活已經提高不知多少倍了,可為什麼我們總是覺得不滿足?為什麼這些特殊孩子反而那麼容易發自內心的高興?」曹軍望向門外忙碌著的喜憨兒,也搭上了手。
在洗車間隙,不少車主會也進到洗車中心的房間裡坐坐。他們走走停停,看著門口貼的分組表、牆上掛的照片、還有窗前的作業本。「來到這裡會覺得很快樂,有一種別處沒有的自在感。」一位顧客說。
臨走時,午餐的時間到了。為留我們吃飯,曹洲溥把相機、三腳架都給藏了起來。喜憨兒們正從廚房端出飯菜,今天的午飯是雞腿、豆角、炒肉片,還有米飯和骨頭湯……
來源:南方+
編輯:廣東省殘疾人新聞宣傳促進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