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施展,整理/盧思葉】
2020年,全球經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在疫情和國際關係影響下,中國的貿易情況發生了新的變化。
10月28日,在阿里巴巴國際站舉行的「外貿新勢力」大會上,北京大學史學博士、外交學院教授、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發表了主旨演講《中國製造的未來——信息經濟時代,數據與供應鏈》,解析了數字經濟時代的中國製造前景。
施展在「外貿新勢力」大會發表演講
施展認為,疫情和貿易戰衝擊之下,中國製造的前景更多是「溢出」而不是「轉移」。
對此,施展解釋道,過去有不少產業將工廠遷往越南、印度等國家,但能夠帶走的只有一級供應商,因為越往下級別的供應商,生產越專門化,必須依賴一個龐大的供應鏈網絡才能生存。在今天,只有中國存在這種龐大的供應鏈網絡。
在他看來,中國在發展過程中形成了彈性與效率兼備的供應鏈網絡,網絡規模突破一定門檻後,勞動力和土地成本在綜合成本中的佔比大幅下降,因此,中國「世界工廠」的地位不容易被替代。
施展判斷,目前世界經貿的格局是以「美國創新,中國生產,全球銷售」為特點的全球「雙層循環」結構,中國是「8」字型結構中至關重要的節點和樞紐,這將是中國製造未來在全球的結構性位置。
以下為觀察者網整理的演講主要內容。
全球「雙層循環」結構示意圖
施展:
今天會議的主題是「外貿新勢力」,作為外貿人,咱們最關注的是兩個事:第一是貿易戰的狀況。貿易戰以來,中國的外貿條件惡化,對於外貿會有很大衝擊。第二是中國的經濟到底怎麼樣,如果中國經濟因為貿易戰或者疫情等原因出現了很大的問題,那麼作為外貿人,咱們的發展肯定要後繼乏力了。
所以今天這個話題,我就要探討一下中國製造、中國經濟,以及更進一步,中國外貿,究竟是怎樣的走向,究竟可能有怎樣的未來,究竟是樂觀還是悲觀的?背後的機理是什麼?
第一部分,中國製造的前景究竟是「溢出」還是「轉移」
在2018年、2019年的時候,網上流傳過一些帖子說,中國有一系列牛氣沖天的小鎮,此前你可能根本沒有聽過。比如山東省濰坊市昌樂縣鄌郚鎮,生產了全球超過1/3的吉他;江蘇省泰興市黃橋鎮,生產了全球超過1/3的小提琴;比如河南省虞城縣稍崗鎮,生產了全國超過85%、全球超過一半以上的鋼捲尺。這些東西,大家會覺得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生產這些算什麼本事,遲早被人替代」,但結論不能下這麼早。
山東鄌郚鎮(圖源:志縣新)
仔細看一下會發現,比如河南省虞城縣稍崗鎮生產的鋼捲尺,鋼捲尺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但一把5米以上的鋼捲尺,不到3塊錢就能買到,網上最便宜的甚至只要7毛9。這個價格極其令人匪夷所思,這裡居然能夠把成本控制到這個程度!確實任何地方都能生產鋼捲尺,但是有幾個地方能以不到1塊錢成本生產出一把鋼捲尺呢?這種綜合成本的控制能力,絕對不是用一句「低技術」就能夠否定掉,因為其背後有另外一套龐大的系統在支撐。
咱們再來看一個高技術的例子,2019年10月初,三星手機關閉了在中國大陸最後一家手機工廠,工廠全部從廣東惠州遷到越南,那時國內一片哀鴻遍野:「看來中國製造確實不行了。」但是,我們要探究三星手機遷走的工廠到底帶走了什麼。2019年,我到越南做了比較深入的調研,其中就訪談到了三星在越南的手機工廠。每天下午4點,有大量貨櫃卡車會在三星手機工廠門口卸貨,卸的貨品主要是手機零配件,而零配件從哪兒來的?它們都是頭一天下午4點在廣東珠三角裝車,當天一早被運到中越邊界的廣西智能化通關口岸,下午到達三星在越南的工廠。每一天都是如此,而且貨量非常之大。
中國也有很多其他手機工廠,有的遷往越南,有的遷往印度,有人認為,遷工廠是把供應鏈都帶走了。對於這些工廠,超過一半我都訪談過:究竟遷走了什麼?以手機工廠為例,手機工廠的遷移就是把生產手機時最終的組裝環節遷走了。在手機生產的供應鏈中,採購光學系統、聲學系統、屏幕等組件的廠家屬於一級供應商,一級供應商也需要線下採購,所以還有二級、三級供應商,線下可能有幾十級供應商。
在這些供應商中,遷移工廠能夠帶走的只有一級供應商,二級及以下的供應商不會被帶走。為什麼二級往下的供應商就帶不走?因為越往下級別的供應商,生產的東西越專門化,這些供應商的生存必須得依賴一個龐大的供應鏈網絡。
三星越南工廠(圖源:國際工會聯合會ITUC網站)
打個比方,在一個龐大的汽水生產供應鏈網絡中,只生產瓶蓋就能活得下去,但如果周邊沒有這樣的網絡,僅僅生產瓶蓋的廠家是無法活不去的。所以,越往下的供應商生產越專門化,越需要依賴一個龐大的網絡,在今天,只有中國存在這種龐大的供應鏈網絡。
基於這個龐大的網絡,我們看到,在疫情和貿易戰的衝擊之下,中國製造業更多的不是「轉移」,而是「溢出」。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手機生產的最終組裝環節以及一級供應商有可能遷走了,但是二級往下的供應商仍然都在中國,仍然整合在中國的供應鏈網絡裡。所以這種轉移不是我們通常所想像的「一轉走就沒有關係了」,實際上,這種轉移相當於供應鏈網絡的溢出效應。
工廠遷出是供應鏈網絡的溢出效應,而不是實質上的轉移,這個判斷與數位化外貿有關。數位化的科技能夠讓貿易,甚至讓製造、生產都消除地域和時空的差距。為什麼說數位化科技能夠做到這些?這就是我要談的第二個話題。
第二部分,中國經濟成長的機理
過去我們經常簡單地說中國經濟的成長機理是「中國模式」:「因為中國模式很了不起,所以我們發展了起來」,實際上問題沒有那麼簡單。我們把這個問題往深了去看會發現,中國經濟的成長過程與美國在20世紀90年代後期開啟的最新一輪「創新經濟」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