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亮點兒· 主播 | 露晨 · 編輯 | 北鬥物語
「哎!哎!聽說了嗎?老朱家狗又領回兩隻野狗,這下老朱家夠熱鬧了,算上他們家那個吃狗奶的野孩子,四隻狗!」
「老朱家自從老二撿回來個野孩子就不得安寧,那個孩子哭起來像狗嚎,是咋回事?」
「聽說,吃誰的奶像誰,那個孩子肯定吃了狗奶,所以叫起來像狗,全福家的那次還看到那個野孩子在吃狗奶,看來是真的了……」
…………
老朱家有個不說人話,吃狗奶的野孩子。
這樣的話題在全村,甚至外村的人都有耳聞,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了解我和狗乳娘的故事,村人有時遇見奶奶還咬耳朵,讓烈士家屬的奶奶很不舒服,也降低了奶奶在村人中威望。
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更是讓奶奶對我和乳娘恨之入骨。
一天,村裡狗蛋女人說她家嗮在院子裡的玉米棒子被人偷了,就開始在村裡罵街。
「葬良心的,偷寡婦的玉米不得好死……」狗蛋女人像是瘋了一樣,這還不罷休,又在村裡的大喇叭喊,放死懶活地讓村主任查個水落石出。
「村主任沒辦法,就讓村治保主任帶著狗蛋女人和幾個治保隊員挨家挨戶地查」,當查到我奶奶家的時候,在乳娘的狗窩裡發現7、8根玉米棒,狗弟狗妹還各自啃著一根……
這下可炸了窩了,狗蛋女人不依不饒地手蹴在我奶奶的眼鼻子底下「哎,大家看看這烈士家的狗,居然偷人家的玉米,啊呀呀,羞死個人了……」
奶奶被狗蛋女人罵得一時無語,氣不打一處來,拿起一根木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自家的狗們打去,乳娘和狗弟狗妹不知發生了什麼,痛挨主人的打,急的在院子裡亂跑,嚎叫著。
「打死它,打死它……」幾個治保隊員和狗蛋女人好像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
「它們吃了咱們的玉米,咱們吃它的肉,打死它……」村人們開始起鬨。乳娘和狗弟狗妹被迫跑出院子,但村裡的人好像都瘋了,拿了傢伙追逐著乳娘和狗弟狗妹往死裡打,這個地方已經容不下它們了……
到晚上的時候,村人從村外拉回兩條狗的屍體,笑笑爹一看是我的狗弟狗妹,坐在地上就大哭起來。
狗乳娘不知去向,不知是死是活……
那天晚上,全村人,除了我們家,在大隊院裡煮了狗肉,他們把我的狗弟狗妹吃了……
第二天,笑笑爹從大隊裡把兩張狗皮要回來,放在我的身邊,在家裡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就開始說胡話……
那天晚上,我狗嚎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了狗乳娘,我不知自己還能不能活……
據後來的知情人講,一次狗蛋女人與鄰村相好的好過之後,正好被笑笑爹和乳娘發現,乳娘差一點咬了那男人,而且每次遇到狗蛋女人就衝她汪汪叫,狗蛋女人懷恨在心。
最後,她想出一個辦法,讓相好的瞅我家裡沒人的機會,把自家玉米棒扔進我家院子裡,然後嫁禍於狗!
自那以後,人們再沒有看見我的乳娘,但每天晚上,村外就能聽到狗的長嘯,那叫聲悽厲。
每次聽到狗的長嘯,我便停止狗嚎,那條狗嚎叫很久以後才沒有了聲音……
自從狗乳娘失蹤以後,我每天的狗嚎,讓這個家不得安寧,奶奶更是無法忍受。
最後,奶奶把狗弟狗妹的皮嗮幹,給我做成狗皮褥子,我狗嚎的情況才有所好轉。
而更讓奶奶著急上火的是自村人吃了狗弟狗妹以後,笑笑爹就沉默寡言,有時還有點兒瘋瘋癲癲,農活兒做的也是丟三落四的。
去醫院檢查也有沒有什麼大毛病,大夫說也許是一種罕見的心理疾病吧!那時的人們對心理疾病還沒有什麼概念,村裡人說,可能是氣堵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慢慢就會好的。
一晃七年過去了,我依然不會說人話,哭的時候還是狗嚎,也不和孩子們玩兒,就喜歡和狗狗耍,再兇猛的狗在我跟前也很溫順,能靠近的除了狗主人就是我,讓我抓它們耳朵,給它們梳理皮毛,撓痒痒。
人們也懶得搭理我,覺得我就是個多餘的人。村人們說,笑笑爹25歲了,也該給找個老婆了!也許有了老婆,他的病就會好一點兒。
於是,奶奶就央告媒婆給自己的兒子說個媒,說媒的紅包自然少不了,媒婆歡喜地拿了奶奶的大紅包和一瓶陳年「女兒紅」高興地走了。
天有不測風雲。正在奶奶張羅著給笑笑爹找老婆的時候,一場疾病無情地奪走了奶奶的生命。
打發完奶奶,這個家裡只剩下一個姑姑、一個不會說話的我和一個半瘋半傻的笑笑爹。那時大姑已經外嫁,二姑也20歲了,早該到找婆家的年齡了。而奶奶這樣撒手一走,我們這個家就像木桶失去了鐵箍,豁鼻子吐唾沫——是要散痰(攤)了!」
但奇怪的是,自從奶奶死了以後,笑笑爹的病情居然有所好轉!
也許這要歸功於另一條小狗。
自乳娘失蹤、狗弟狗妹被吃以後,我家再沒有養狗,家裡有我這個半人半狗的已經夠讓人頭痛了。奶奶走後半個月,笑笑爹早晨出門的時候,發現一隻小狗臥在門口,吟吟地叫著。
笑笑爹納悶了,這是哪裡來的小狗?誰家的小狗?這個村不大,養狗的也就幾戶人家,母狗就一隻,也沒聽說最近懷孕。
笑笑爹傻傻的也沒有多想,就把小狗抱回家給了我「嘿嘿!笑笑,這是小花花」我一聽小狗的叫聲,條件反射地用狗叫回應,那小狗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撲在我的懷裡嗷嗷叫著。
而就在那一刻,笑笑爹忽然氣往上湧,口中吐出一口濃濃的痰液,「啊!」的一聲倒在地上,二姑一看那陣勢,嚇得哭了起來「大哥不能走,大哥不能走」,二姑趕快掐笑笑爹的人中,我和「小花花」站在大門外,使勁地狗嚎著……
鄰居們看到這異樣的情況,趕快過來打探,這時發現笑笑爹緩緩甦醒,口裡叫著「花花,花花……」那條小狗聽到笑笑爹叫「花花」,立即從我身上跑下地去,撲在笑笑爹身上,用小舌頭舔著笑笑爹「花花,花花……」
從此,那條小狗就留在了我家,我們全家除了我都叫它「花花」。
笑笑爹的病徹底好了!
村人說,小狗「花花」可能就是乳娘的孩子。因為自從小「花花」來到我家,村外晚上再沒有了狗叫……
笑笑爹好了,說媒的主動找上門來。
一天,村裡一個媒婆到了我家,說了好多誇獎二姑話。她坐下來和笑笑爹說,「哎呀!這老話說得好,父母不在長兄為大,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沒有個婆姨照顧,而且年紀輕輕的又當爹又當媽的,夠悽涼的。你不為你自己想也得為妹妹著想?你看這……」媒婆故意賣了個關子,掏出一顆煙,點燃了慢慢地吸了起來。「這什麼?您老說吧,我聽著。」
笑笑爹焦急地在等媒婆的下話。媒婆一看火候已到,掐滅了菸頭「這樣說吧,這換親在咱們這地方也是經常有的。你呢,歲數大了,又帶了個孩子,人家黃花大閨女誰找咱們,可你有個妹妹呀,換親就可以了,這也不是沒辦法的辦法嗎?……何況也不丟人,這年月,笑貧不笑娼。」
聞聽此言,笑笑爹就來了氣:「我就是打一輩子的光棍,也不會拿妹妹換親的!」媒婆見笑笑爹動了真氣,也不惱,愣了下說:「換親也不丟人,咱這地方換親的也不是一家兩家。」笑笑爹說:「別人換親是別人的事,我管不著,但我絕不拿妹妹換親,以後不要和我提換親的事」。
從此,再沒有人到我家和笑笑爹提過親,1976年二姑和心上人結了婚。
而就在1976年我們村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年,我9歲了,剛學會幾句人話。
7月27日晚,天氣異常悶熱。笑笑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那天「花花」顯得異常煩躁,不停地用嘴揪扯我和笑笑爹,要往地下拉,而我尚處在夢中。
村裡的狗也好像得到了指令似的,平時互不友好的它們居然特別的齊心,整個晚上都在村裡來回狂奔叫個不停。
狗蛋老婆迷糊地準備睡覺,被狗這樣一叫,吵的十分煩躁,出了門就操起門口那把叉糞叉子,就是那把叉死狗弟狗妹的叉子,今天她再次操起來吼道「狗娘養的,吵吵個屌,再吵吵,老娘還要叉了你吃狗肉……」
狗狗們好像並沒有聽從狗蛋老婆的勸告,依然瘋狂的吼叫著……
忽然,大地好像搖動了一下。
「咿呀,怎麼就晃悠了?王八蛋……」也不知道狗蛋老婆在罵誰,然後又回屋準備睡覺。
就在這時,大門外,好像有一道閃電直撲狗蛋老婆而來。
「啊!花花?你……你……不要亂來,我有叉子……」雖然花花老了很多,但狗蛋老婆還是認了出來,因為那天她用叉子叉在乳娘的大腿上了……難道這條狗今天來報仇?
狗蛋老婆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家的房屋「譁」地倒了,狗蛋老婆被埋在門邊,這時狗蛋老婆終於明白過來,發生地震了!
她下半身被壓住了「花花,對不起,救我!花花,對不起,對不起,救救我……」被埋在門邊的狗蛋老婆不清楚乳娘是否聽懂了她的話,哭著哀求著乳娘。
只見乳娘用口咬住狗蛋老婆的衣服使勁往外揪扯,她自己求生的欲望也拼盡全力掙扎,沒多久終於爬了出來,她也顧不得雙腿的劇烈疼痛,癱軟在地哭了起來……
乳娘沒有在這裡多耽擱,又如閃電般飛奔出去,汪汪地大叫著……
當小花花剛把我和笑笑爹強行拉出屋子的時候,我家的屋子轟然倒塌,笑笑爹這才意識到地震了!然後花花一個轉身疾飛出去,快如閃電……這時全村都亂做一團,狗叫聲,人們的哭叫聲,天昏地暗!
從來沒有見過這陣勢的笑笑爹,得救後也癱坐在地。但很快他就做出一個決斷,趕快得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於是,笑笑爹抱起我就往山崗上跑去,因為已經有人哭叫著往那個方向而去,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早上5點多,天已經露出魚肚白,村裡人爭先恐後地尋找安全的地方,餘震依然不斷,但破壞力小多了。
笑笑爹安頓好我,就和村裡的壯年,在廢墟上尋找可能的生還者。而乳娘和小花花也跑來跑去地找,「那是花花」笑笑爹發現了我的乳娘,立即向廢墟奔去「花花……花花」地叫著,這時又一個餘震襲來,奔跑的笑笑爹忽然被一處倒塌的房屋牆壁掩埋,只有頭和兩條胳膊露在外邊,乳娘聞訊跑到笑笑爹的的身邊,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它緩慢地用爪子刨前面的土,笑笑爹發現,乳娘的兩隻前爪早已血肉模糊,身上儘管滿皮毛的土,也還是露出了一些灰白的毛,乳娘含著淚,低聲吼叫,並喘著粗氣。
看得出來,乳娘已經精疲力竭了,再救笑笑爹並非易事。
忽然,笑笑爹的身後又出現一隻狗,奮力地扒著笑笑爹身上的土,不一會又跑出去大聲嚎叫,然後發出一聲聲長嘯和急促的「汪汪」聲,人們聽到了「花花」的呼救聲,判斷一定還有人被埋。狗蛋老婆也聽到了花花的嚎叫,順手撿起一把鐵鍬瘸著腿奔向乳娘,狗蛋老婆趕過來的時候,又發生了一次餘震……
當狗蛋老婆從廢墟裡爬起來的時候,四處一片死靜,聽不到一聲狗叫,她爬到笑笑爹身旁的時候,有兩隻狗的身體已碎石壓的死死的,只露出兩顆頭顱,而們的嘴依然咬著笑笑爹的衣角……
笑笑爹得救了,我的乳娘和「花花」死了……
後記
多年以後,這個村的村人為紀念我的乳娘和另一隻義犬花花,在它們就義的地方立了碑。
碑文如下:
地震突襲,生死相懸,廢墟埋人,生還渺茫。義犬挺身,犬名「花花」,宛若母子,長嘯示警,奮力救人,疾如閃電,村人重生。如此大義,我等銘記。
若干年前,花花母子,救人危難,甘為乳娘。偷糧一案,被人誤解,人食其子,長嘯不止,人皆動容,此乃大愛,我等懷念。
危難面前,拋棄前嫌,危房垮散,眼睜睜,義犬遇難。義犬之死,重於泰山,事跡立碑,代代相傳。
自此以後,每年的「7?28」在乳娘和花花遇難的日子,我和笑笑爹都要來這裡給乳娘母子上墳。
笑笑爹一生沒有結婚,今年因患癌症去世,我把笑笑爹埋在乳娘墳旁。
我至今未婚。
因為我始終覺得自己自出生以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始終不會與人交流,即使後來學會了說人話,但依然無法融入人的世界,其實,我明白,我一直是一個多餘的「人」,特別是乳娘死後,我感覺自己也已經「死」了!
關於一生中對味道的理解,那狗奶的味道,讓我品味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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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我有病!有病!真的有病!
再見青春:高中畢業旅行的第一站——麗江
只有摘掉「有色眼鏡」,才能理性看待被罵慘的90後
致我的情人:婚外情就是不以結婚為目的「耍流氓」
偽球迷:只看「顏值」不看「球」
媽媽,別把溫柔都給了狗
如果嘗試著離家出走是自私,我甘願為了背負譴責任性一次
只看「足」不看「球」,我不是「重口味」的偽球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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