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低估的楊紫瓊

2021-02-08 電影雜誌 MOVIE

楊紫瓊屬虎,獅子座,優雅、敏捷、力量,這些通常拿來描述貓科動物的詞彙放在她身上也很適用。

1997年,當她以「香港功夫女星」的身份到好萊塢,其吸引力不言而喻:好萊塢從來沒見過,一個漂亮的女明星同時還兼具驚人的體能,銀幕上的她就像一頭發現獵物的猛虎,致命的同時也充滿優雅自信的從容。

此後20多年,她在好萊塢成了與成龍比肩的功夫巨星,更是第一位也是唯一出演「邦女郎」亞洲女星,即便後來者章子怡也無法動搖這位前輩的地位。

已經56歲的楊紫瓊,身材依然姣好,採訪中秀出的招式凌厲依舊,但是這次她轟動好萊塢的作品不是靠「打」出來的——在北美今年的爆款現象電影《摘金奇緣》中,楊紫瓊扮演一位新加坡貴婦人,也是男主角的母親,這次的表演,她搶足了風頭,甚至,已經有媒體把她看作是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的有力競爭者,如果真拿到提名,將是一個創造歷史的事件,上一次華人女演員提名奧斯卡還是1988年,在《末代皇帝》裡飾演淑妃文繡的鄔君梅。

扮演男主角的亨利·戈爾丁說,「好萊塢很少允許女性像這樣強大,多數情況下,女性必須情緒化和脆弱。相反,楊(楊紫瓊)是強大的。」

《摘金奇緣》的導演朱浩偉就直截了當地說:「她應該有更多的認可。她和梅麗爾·斯特裡普應該是同一水平的。」

然而在好萊塢,楊紫瓊遠沒有你我想像的知名,一位美國記者跟朋友說自己採訪了楊紫瓊後,朋友的表現則是:「誰?」她也沒有像成龍一樣,在電影中出演主角,因為好萊塢從來不會讓亞洲女性擔任一部電影的女主角。

 

動作明星本來就很難成為一線,除非你是湯姆·克魯斯。然而楊紫瓊恰是現今最具身體天賦的女演員之一。「她總是保持最好的身體狀態,」戈爾丁說,「她像個舞者一樣輕盈,有點飄逸,這些都在銀幕上轉化為優雅。」

這要得益於打小對運動的熱愛,她形容自己是個「天生的運動員」,熱愛各種運動,遊泳、壁球、打桌球,念書的時候還拿過學生壁球比賽的冠軍。那時候她的夢想是做芭蕾舞者,來到倫敦皇家舞蹈學院學習,但因為受傷,不得不放棄這個夢想。

沒想到母親給她報名「馬來西亞小姐」的選美比賽,還贏得了比賽。但楊紫瓊並不想做個「穿著衣服走來走去的人」。

一位朋友把她的照片拿給潘迪生,這位香港德寶電影公司的老闆,不僅給了她第一支廣告拍攝,用《皇家師姐》系列把她捧為香港80年代第一功夫女星,後來還成為她的丈夫。

楊紫瓊在這系列中的角色為香港電影貢獻出了一個「帶槍的女孩」亞類型角色。這種類型在香港流行了幾年,但這種很快熱潮褪去,1988年楊紫瓊與潘迪生結婚。4年後離婚復出,與成龍出演《警察故事》系列,再次重回職業巔峰。

紐約亞洲電影節創始人格蘭迪·亨德裡克斯(Grady Hendrix)這樣評價這一時期的楊紫瓊:「她出演了一系列非常引人注目的電影,她很出彩,被認為是電影明星,而不是B級明星。即使在她復出後的巔峰期,也是親自上陣拍攝。她的所作所為總是很聰明,對選擇出演的香港電影非常挑剔,而她拍攝的電影數量之多放在美國演員身上是不可思議的。」

而楊紫瓊也有意識地把自己的運動天賦轉化為實打實的功夫,最誇張的時候她每天在健身房訓練11小時,她曾說過,在攝影機前武打動作就像是兩人之間一場微妙的舞蹈,一個笨拙的高舉就可能導致不堪設想的後果。而那時期香港電影拍攝的「高效」也讓她學會保持精神高度專注和體能的強大,應對隨時出現的高強度拍攝。

 

1997年,楊紫瓊來到好萊塢,在很多人看來這是個冒險的舉動,意味著重新開始,但是她成了「邦女郎」,就在同一年上映的《007之明日帝國》裡。

香港杜莎夫人蠟像館為慶祝開幕十五周年特意打造功夫專區,包括李小龍、楊紫瓊、甄子丹、成龍蠟像。楊紫瓊的蠟像以《臥虎藏龍》俞秀蓮登場,楊紫瓊為蠟像量體手舞寶刀再現臥虎藏龍。

這個角色最初的設定是個「漂亮卻致命的俄羅斯女孩」,但巧的是,編劇室裡,他們看到了楊紫瓊的照片,有人問:「這個女孩是誰?」「她會功夫!」這個角色就落到了她頭上。

直到現在,談起這個角色她都毫不隱藏自己的自豪之情:「我為這件事感到非常自豪。你可以走進英國任何一個地方說『我是一個邦女郎!』你知道這是一件多酷的事!」

在這部電影裡,她不是邦德的附屬品,是和他平等的。而選中楊紫瓊的原因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她能打,在後來回憶起這個角色的時候,楊紫瓊說:「導演羅傑·斯波蒂伍德跟我說,如果你無法跟布魯斯南產生化學反應,也不會表演,我們沒法請個替身來替你表演。和布魯斯南試鏡的時候,謝天謝地,我們的反應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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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讓楊紫瓊一夜之間成了好萊塢的IT女孩,出現在各種報章中,也拿到了各種獎項甚至登上《人物》「百大美人榜」。但這並不意味著好萊塢對她敞開了懷抱。

「當我第一次到這裡拍電影時,我記得有人特別說過,『如果我們是用黑人男主角,那就沒辦法再讓你來演女主角,因為我們不能有兩個少數族裔。」

她發現自己被要求扮演一個又一個脆弱的亞洲女性,她拒絕迎合這種刻板印象,「我不會做一些我不相信的事情,」楊紫瓊說,「我剛從這麼強大的角色(指的是邦女郎)中走出來。」

為了等到《臥虎藏龍》裡俞秀蓮的角色,她有兩年多的空窗期。

《臥虎藏龍》劇照

李安的《臥虎藏龍》不僅展示了楊紫瓊身體上的精湛技藝,更展現了她細膩情感的表現力。李安評價說:「放眼天下,俞秀蓮的角色也只有一個楊紫瓊,再沒別人。不管從電影工業、商業、年紀、素質來說,就是她。」

在當年的坎城國際電影節上,有個作家特意找到李安,跟他說自己看到俞秀蓮一出場,望著李慕白,一個眼神、表情,就道盡她為他壓抑了多久。「在演戲方面,楊紫瓊是我見過的一個特例。從影多年,沒演過什麼好戲,都已經是大明星了,可是還有那份純真在。她有如孩童般的純真好奇,像一輩子在等這個角色。」

楊紫瓊是這部電影第一個確認的演員,甚至早於劇本出世。但是她成長的背景是用英語、馬來語和粵語, 完全不會講普通話,連臺詞都是翻成英文背。李安又堅持要用原音,他認為情感可以蓋過口音:「《臥虎藏龍》我舍不下楊紫瓊的聲音,連北京的配音老師傅都說:拜託你不要換,聽她本人說,真的比較感動。」

《藝伎回憶錄》劇照

楊紫瓊用這部電影證明了自己的演技,《臥虎藏龍》在當年奧斯卡獲得9項提名,包括最佳外語片,但最終卻沒有得到一個表演獎的提名,無論是周潤發還是楊紫瓊自己。

提起這個話題,楊紫瓊也只能說,「你會說那是因為他們只想要美國電影。但你看羅伯託·貝尼尼的《美麗人生》不是一部美國電影,還是被提名最佳影片,還獲得了9項大獎。我現在回頭看,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也只是提名最佳外語片,為什麼會有所不同?為什麼連考慮都不考慮呢?是的,《臥虎藏龍》的確拿獎了,但是不知怎的……我不太明白。」

《藝妓回憶錄》接踵而來,但是在這部電影裡,楊紫瓊的角色本身沒有鞏俐和章子怡的角色發揮空間大,可要說最有「藝伎」氣質神韻的,還是她演的真美羽,她甚至學會了彈三味線。

《以愛之名:翁山蘇姬》劇照

2011年,根據緬甸著名民主政治家翁山蘇姬生平改編的史詩傳記電影《以愛之名:翁山蘇姬》上映,李安評價說,「我一直以為《臥虎藏龍》是楊紫瓊的巔峰,其實《以愛之名:翁山蘇姬》才是她的巔峰之作!我真的深受感動!」

寫到這裡,你會發現我刻意列舉的都是一些劇情片,「動作女演員」這個標籤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一直不是楊紫瓊喜歡的。

 

對楊紫瓊而言,「當『打女』是因為我喜歡挑戰,而且我有跳舞的底子,身體可以應付得了。我有很強的意志力和好勝的性格,但我不會跟人家比較,只會儘自己的力量而為。我不反對用替身,因為對於演員來說,演技才是第一位的。」

《摘金奇緣》劇照

在《摘金奇緣》中,楊紫瓊有兩場戲相當精彩。一是在尼克的房間給兒子扣上襯衫的扣子,二就是在麻將館,面對勇敢獨立的瑞秋向她表達心聲。無需過多臺詞,僅僅是眼神,就能看到一位人母內心的波動。

《摘金奇緣》導演朱浩偉記得他第一次跟楊紫瓊打電話邀請她扮演埃莉諾·楊這個角色時候,楊紫瓊對他說:「我讀過這本書,如果你要我演一個惡婆婆,我不會演的,我會盡力維護我們的文化觀念和習俗。如果我演了一個惡婆婆,沒法回家見父老。」

楊紫瓊更喜歡稱自己的角色為「龍媽」,龍在東方文化中是強大且仁慈的象徵,「對我來說埃莉諾非常強大,她的自我犧牲,她的堅持立場,讓她看起來似乎標準很高,以至於身邊的人會覺得,你要求太高,我達不到。」楊紫瓊談到自己理解這個角色時說,「她生活得並不容易,你可以看作她生活在一個金籠子裡。她的兒子是整個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必須確保他做出正確的選擇。」

《摘金奇緣》劇照

從一開始拿到劇本,楊紫瓊就覺得這部電影可能會意味著巨大的商業成功,但是「我們要拍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她這樣問朱浩偉,「如果沒有真正展示家庭對亞洲人,對我們意味著什麼,我會覺得這是一個失去的機會,家人的共鳴很重要,對吧?」

「在亞洲文化中,家庭總是放在第一位的。但是,當我們看到(在美國)出生的人時,你會說,因為美國社會的觀念是強調自我,你必須學會獨立,做自己的事,所以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這就是為什麼當尼克帶著瑞秋回家,他會對媽媽說:『我帶了一個中國女孩回來,你應該高興』。」

《摘金奇緣》劇照

埃莉諾手上的戒指,是片中重要的道具,它代表著傳承和認可。最初準備的是一枚10克拉的白色大鑽戒,當楊紫瓊看到這隻戒指,她對朱浩偉說,「你在開玩笑吧?」小說中對於這位貴婦的描述是優雅。因此,楊紫瓊把她看作是個強大同時優雅的結合體,「她不炫耀,更不高調,如果她戴戒指,那一定是最簡單的款式,而不是一枚10克拉鑽戒。」

最終,楊紫瓊從她的私人收藏中找到一隻完美戒指。「一顆完美無缺的祖母綠,」她說,「綠色具有生命、連續性和愛的內涵——對亞洲人來說,它是非常特別的。」有趣的是,對於這件昂貴的飾品,劇組比她更擔心,問她,「上過保險了嗎?」而楊紫瓊更關心的是,「能展示它是我的榮幸,這真的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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