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時見鹿,海藍時見鯨,夢醒時見你。初見空谷,亦如是。
作為一款普洱生茶,空谷很俊俏,小小的餅型,200克乖巧的重量,一件六桶剛好六公斤。在普洱生茶裡,算長相秀美的那種。
初識空谷,是2017年的春天,我帶著幾個朋友奔赴雲南茶山。一季春茶鏖戰,回到景洪城,二哥鬼使神差的拿出一個小餅,開湯論泡。
開湯便是驚豔。碗裡的散塊瞬間迸發出的易武香猶如美女蛇一樣盤旋心頭,所有人都被空谷震住了。一群人乖乖的圍坐下來,生怕錯過了任何一口瓊漿。
空谷的香很特別,開湯是蜜味十足的蘭花香,穩穩厚厚的,將易武茶的攝魂香氣表現得淋漓盡致。當時泡來,幾乎整個房間都是茶香,細細幽幽,讓人慾罷不能。班章為王,易武為後。空谷把「後」位詮釋的幾近完美。
後來我回到了北京,無數次泡過空谷,屢泡屢驚豔。
後來空谷去了廣州,澳門,西安,鄭州……一如紅袖添香,驚豔大江南北。
2020年春天,我如約而至雲南。
帶著北京存放的空谷口糧,與版納倉空谷做了一次對決。
北京倉的空谷依然如長劍划過夜空,熱烈驕傲。而版納倉的空谷,似乎帶著高古隱士的幽靜,有些讓我捉摸不定。版納倉的空谷,茶湯滑過之處,無不優厚,茶湯裡厚厚糯糯的果膠,幾乎可以咀嚼,當年張揚跋扈的香氣全然沉入湯水,一口咽下,唇齒留香。那種陋室幽蘭的蜜韻,徹底降服了我的味蕾,也將我迷的七葷八素。
我追問空谷的前緣,可惜二哥不在。空谷的製作人大哥,是個讓我敬畏的普洱前輩。年歲長了我幾歲,總是一副高冷家長的範兒,說客氣不客氣,說熱情不熱情,距離保持的端端的,氣質拿捏的死死的。
我怵怵的跟他聊起空谷。這個憨憨的人幾句話就拍死了我的痴迷情懷。
他說,空谷好啊,就是好啊!那個料啊,都是古樹料,那個當然好啊,好喝的要死!那個不好哪個好?!
我說,大哥,你給我講講空谷的前世今生,具體點。
他一副不符合年齡的愣頭青口吻:哪有什麼前世今生,就是好啊!你懂啊那個好,哎呀我沒文化我不會說。
我一臉懵逼錯愕。我見鬼了麼?我的林深時見鹿呢?
突然有種林深時霧起,海藍時浪湧,夢醒時夜續。不見鹿,不見鯨,也不見你。
我一臉沮喪。
大哥似乎嫌還不夠煞風景,反反覆覆的自嘲:你看我這個人,沒讀過什麼書也沒文化,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麼優點都是缺點!又不會講話,講了什麼也都是錯話,但是空谷就是做的好啊……
我幾乎崩潰,大哥將版納茶人的淳樸發揮到了極致。是我的發問有問題,還是以後與別人說起空谷就應該直接喊:我靠,好喝!這個特麼真好喝!
我被打敗了,不是被空谷,而是被大哥的天真和淳樸打敗了。空谷就是特麼好喝,就是特麼香。完犢子。
我鬱悶了幾日,我還是要搞清楚空谷的幽蘭蜜韻到底從何而來。無論與大哥這貨如何溝通。
與簡單的人,適合直接提問。
我說,大哥,空谷的料是咋收的?
聽到這個,大哥從沙發裡悠悠坐了起來,屌屌的點了一根煙,看看我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這個料收的說來話長,艱難啊……
終於到正經的環節了。大哥陷入努力回憶狀態。
大哥說,那個時候還在公司上班,陪著客戶滿山跑收料。別人有錢收的都是幾百斤甚至上噸的大料,我們錢少,只能把錢花在刀刃上,都是特別好特別不捨得的原料,那個古樹料聞了又聞,看了又看,一家三斤五斤的攢起來……遇到好的就攢一點,從2011年攢到2012年春天才有了這麼點料,那時候工資少沒錢,艱難啊……
大哥不能提錢,提起沒錢的窘迫就渾身不自在,眼神總是無處安放。
「到了2013年,實在沒錢收料了,才把已經收到了的毛料拿出來一個一個試,確定比例配方,空谷的感覺就是易武的幽蘭香,但是這個韻要長,湯要厚,要豐富。但是後來配好之後壓成小件,發現名字起錯了!空谷泡出來的那個香氣,迷人的要死,多少人喝了都瘋狂……那個名字搞錯了,應該叫幽蘭的……本來說好了老二做一款幽蘭,我做一款空谷,結果空谷出來卻更符合幽蘭的氣韻……M的……」
我笑噴。囉裡八嗦,家長裡短。
天下最可愛的茶人,莫過憨如大哥。
鹿踏霧而來,鯨隨浪而湧。你沒有回頭,怎知我不在。
我問大哥,空谷到底都有哪裡的料?
大哥幽幽的如數家珍,蠻磚,革登,莽枝,易比,三合社……
我不禁咋舌。好喝的果然都是有硬料的,如果時至今日去做同一款空谷,恐怕成本要翻上不少倍吧。
大哥糾結折磨的說,你不知道,易武茶很調皮的,空谷當年還沒壓餅,料就已經轉化得不得了,放了一年都跟之前不一樣,壓出餅放了一年,喝起來簡直不像易武茶,跟小孩子鬧脾氣一樣,拿出去很多大師都喝不出來是易武茶……
大哥緊蹙的眉頭,猶如鹿見人而驚,消失於深林;鯨踏浪而上,擱淺於淺灘;如鹿如鯨。
我曾經歷過易武茶的轉化尷尬期,深知等待的焦慮與不易。我在想,如果空谷沒有轉變成今日的驚豔,大哥一定會想辦法虐死自己的。
意料之中的是空谷度過了易武茶經典的尷尬期後,便扶搖直上展現了它的獨特魅力。除了表香攝人魂魄的蘭香蜜韻,空谷的內在體感也是驚人的舒適。一杯香驚豔,兩杯精華顯,三五杯飲下,身體便舒展開來。如果心思足夠細膩,你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茶湯從喉嚨穿行暖暖的落盡胃裡,又緩緩墜入丹田,手心和腹中都是熱乎乎暖洋洋的。飲至七八杯,手心後背頓覺汗津津,滿口芬芳的厚重感,心情也會莫名的溫暖快樂起來,大概就是科學上分析的多巴胺分泌的效果了吧。普洱茶最原始的性溫味甘的歷史屬性,在空谷這裡,得到了最真實的印證。
我想到日前楊坤曾在抖音被全網懟說:普洱太寒,我再也不喝普洱茶了。我也在想,坤哥喝的是某寶九塊九包郵的老班章?還是沒喝過真正的古樹茶?不,是他沒喝過空谷!
鹿懼人前,潮退鯨落,霧氣藏你心。不見你,不見我。
空谷的性空,極像是一位段位高深的隱士,一路淡泊避世,梅妻鶴子。其實大哥不必煩惱。空谷幽蘭,自古便是君子修習的至高境界。虛懷若谷,放空才能容納,空靈方賦才情,空谷給人的靜謐幽深,如鯨入海,如鳥投林。
空谷若為人,定謂我以知己,我謂空谷為藍顏。
所幸紅塵不誤,我終得空谷歸京,塵埃落定。
我感謝那些在掙扎裡前進的人,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機緣巧合,甚至那些似是而非的有緣無份,生活的無常總在于波折不斷,或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或者抽刀斷水舉杯消愁。而這些,在空谷的幽深意蘊裡,都不過庸人自擾之。
沒有一種情緒,是一杯空谷拂不去的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