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就是,一生只愛一個人,但份子錢永遠給不完、伴娘著急趕下一場。
今年10月,是結婚的扎堆月——光在國慶8天,全國就有超60萬對新人辦婚禮,同比去年增加11.2%;「國慶假期要吃23場酒」「婚禮司儀一天一場連軸轉」喜提熱搜。
也是單身人士被掏空的一個月——如果說隨份子錢,是對錢包和心臟的折磨,那趕場子當伴娘,就是對肉體上的「酷刑」。
當一位伴娘站在新娘身側、露出甜美的笑容時,她心裡可能在數還有多少場喜酒沒喝、腳底因為站太久而起了多少個泡。
「伴娘湊不齊,一個掰成幾個使」這句話,真的毫不誇張。
1. 靈魂提問:沒伴娘就辦不成婚禮了嗎?
伴娘,是在婚禮上,除了新郎、新娘和他們的父母外,存在感最強的角色,也是最讓人感到陌生的角色——
「結婚為什麼一定要請伴娘?」
「不知道啊,但你看誰家沒有請伴娘的呢?」
就連當過N次伴娘的人,被問及這一角色的作用,也只能流水帳地數出「堵門」「派紅包」「遞酒杯」「整理婚紗」等等形同助理的工作,沒法正面解釋存在的必要性。
實際上,伴娘在古代可是身負重任。
西周以前,婚姻是以暴力手段促成的。一小夥子看上一姑娘,需要做的不是追求,而是搶奪。
受當時的主流觀念影響,大家都默許這種做法,以至於在後期催生出「搶婚」現象。《周易》裡有這麼一段故事:
迎親隊伍趕往女方家期間,偶遇傾盆大雨,車和人都被泥水濺得髒兮兮的,像「滿載著鬼魂的車馬」。女方家屬遠遠一看,以為是搶親的盜匪來了,立刻架起弓箭、險些誤傷新郎。
「搶婚」愈演愈惡劣,為了讓寶貝女兒順利嫁給心儀之人,而不是在半路被截胡,有些家長會在同族裡挑選幾位未婚女子,讓她們跟隨婚嫁隊伍一同去男方家,這樣既能壯大聲勢、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又能混淆視線、讓盜匪分不清誰才是新娘。
可見,最早期的伴娘,相當於新娘的貼身保鏢。
孫儷飾演的羋月,最初就是作為姐姐羋姝的「伴娘」,去到別國的。/《羋月傳》劇照
到了周代,婚姻逐漸向平等交換的「聘娶制度」過渡,也就是如今還在部分地區沿用的「男方給女方家送聘禮,以換得結婚資格」。
制度的出發點是善意的,畢竟古時候大家吃的、穿的都不充裕,小夥子要想娶走別人家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兒,於情於理都得返還一些錢財,但這也給後續發展埋下一個雷——
容易走入「女性是商品」的歧途,比如衍生出「鬧新娘」習俗。
社會風氣逐漸扭曲,女方家唯有聘請年輕姑娘伴隨新娘左右,以分散後者得到的注意力。
在周星馳主演的電影《唐伯虎點秋香》中,唐伯虎就遇到了一個「12人伴娘團」。她們的穿著打扮、身高體型與新娘秋香相近,起到充當新娘秋香的「替身」、迷惑唐伯虎的作用。這一片段雖只為搞笑,但也映射出伴娘替新娘分擔煩惱的作用。
一開始,唐伯虎還真把石榴姐錯認成秋香。/《唐伯虎點秋香》劇照
隨著社會發展趨向文明,伴娘逐漸變成「充面子」的存在。
據中國婚博會發布的「伴娘百科」,伴娘首先得要機靈會說話、足智多謀、能活躍氣氛;其次,伴娘的人數依照婚禮效果和級別而定,比如從2位伴娘算起,每多邀請35到50位賓客,就增加一位伴娘,如此能達到咱們常說的「氣派感」。
伴娘不再僅僅是保護、照顧新娘的人,而是成為與婚禮的奢華程度、熱鬧程度、新郎與新娘人緣好壞程度直接掛鈎的「元素」。
伴娘一角兒,開始走偏,變得略為尷尬。
2. 婚禮湊不夠伴娘,因為她們都躲起來了
有準新娘因湊不齊伴娘,無奈延後婚禮;有單身姑娘一聽到伴娘邀約,就連連擺手。
站在準新娘的角度,「伴娘難湊」不止因為角色定位隨時間推移逐漸變味,還有婚禮時間過分集中、人選條件嚴苛。
被疫情耽誤大半年,杭州小夥彬彬的婚禮終於定檔10月17日。本來他想選10月4日的,因為那天是農曆八月十八,諧音聽起來很吉利。
萬萬沒想到,很多同學、親戚都來不了,「最近的婚禮太多,大家都在趕場子」。改期後,婚禮的實際來賓數量仍然只佔邀請名單的1/3,「沒辦法,大家的放假時間都一樣,總不能在工作日擺酒,那樣更加『搶』不到人」。
來自杭州的婚禮司儀張辰,8天主持了11場婚禮,忙到人都瘦了。/《錢江晚報》微博
請人吃飯都這麼難,更何況是條件限定在「單身女性」的伴娘。
來自杭州的12歲女孩小楠,已經被敲定為表姨婚禮的伴娘。在此之前,她只當過一次花童,毫無伴娘經驗,卻因為「個子跟成年人差不多高」被拉去湊數。
小楠的媽媽表示,老家的傳統是要6個伴娘,無奈自己表妹結婚晚,同學、閨蜜都早早嫁人,想找一個相熟的單身姑娘,簡直比登天還難,「最後男方家找了2個、女方家找了4個,其中包括小楠」。
單身姑娘難尋,思想傳統的父母又堅持「婚禮必須請伴娘」,準新娘們為此頭痛不已,甚至「劍走偏鋒」。
據成都商報,線上有不少提供租伴娘服務的平臺,一位「職業伴娘」收費300~2000元不等,可參加遠距離的婚禮。同時,平臺上還有不少準新娘發布「招聘信息」。
在婚慶網站「婚禮紀」,能輕鬆搜到「租伴娘」的相關信息。/網站截圖
伴娘竟然稀缺到催生一種產業,讓人不禁聯想到科幻中篇小說《北京摺疊》。城市仿佛被分割成相互不連通的空間,一邊是周圍完全沒有單身姑娘的準新娘,一邊是規模近2.5億、佔總人口數18%的中國單身人士。
或許,不是咱們身邊沒有單身姑娘,而是她們都藏進了角落,以逃避當伴娘。
站在單身姑娘的角度,排斥當伴娘,源於各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知乎熱門問題「當伴娘,你有什麼想吐槽的」下方,上千名網友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的「悲慘經歷」——
有姑娘被新娘懷疑偷竊了價值10萬元的鑽戒,理由竟然是「伴娘跟我走得最近,最容易得手」;
有姑娘自費買伴娘裙和火車票,到外地給閨蜜做伴娘,結果被當傭人使,吹氣球、貼窗花、照顧閨蜜洗漱換衣等等活兒全都幹了,連休息的酒店都要自己訂;
有姑娘遇上「暴力接親」,手臂被破門而入的新郎撞得青一塊紫一塊,對方卻毫無歉意。她憤怒地表示「這輩子無論誰叫我去當伴娘,我都會拒絕」。
層出不窮、充斥人性陰暗面的「鬧伴娘」事件,也讓她們感到害怕。
其中影響最惡劣的,是發生在2013年的「泰安伴娘事件」。年僅16歲的高中生小麗應同學之邀,給後者哥哥的婚禮做伴娘。隨車隊來到新郎家後,小麗被一群男青年鎖進臥室、遭強制猥褻。
據小麗回憶,她當時被推倒在床上,「有人衝上來亂摸,我不停地反抗,其間有人扒我的褲子」。由於小麗掙扎得很厲害,最前方的男青年稍有收斂。但緊接著,另一位男青年撲了上來,將她身上的衣服扒光,實施第二次猥褻。
「她不睡,我們都不敢睡。」事件發生後,小麗的父母時刻守在女兒身邊,以免她獨自一人時,會做傻事。
2年後,7名涉案人員全被抓獲,其中6人被判處1~3年不等的刑期。
事件告一段落,但小麗的心理陰影並未消散。她患上了抑鬱症,多次試圖自殺。
站在事件之外的單身姑娘們,心理陰影也一直存在:冒著風險當伴娘,到底值不值得?
答案卻讓人心寒。「泰安伴娘事件」中的新娘曾如此回應:
「我們當地都是這個習俗。」
你們把這種混亂場面,理解為「習俗」?
3. 「伴娘難湊」背後,劣根婚俗、羞愧與反抗
習俗,一個本該充滿人文情懷的正面詞彙,卻因為某些「老鼠屎」,演變成與落後、低俗文化掛鈎的灰色存在。
在中國部分地區,以傳統之名踐踏個人尊嚴的劣根婚俗,可不只有「鬧伴娘」。
湖南邵陽的一些村落,流傳著「毆打新郎」的婚俗,並將其美名曰「結婚不易,望新郎珍惜」。曾有一名新郎被扒光上衣,赤裸著上半身接受親友鞭打,直至皮膚開裂。圍觀的人,還會往新郎身上撒鹽;
江西吉安一帶,現場親友每歡呼一聲,新娘就必須下跪一次。氣氛是活躍起來了,新娘的膝蓋骨也跪傷了;
湖南衡陽一帶,曾有名為「打傳堂卦」的婚俗。男女雙方的父母,要當著眾人的面向新郎、新娘傳授房術。「知識點」講完後,兩位新人還得複述一遍,否則會被群嘲得下不來臺。
今年9月,河南開封,一新郎官在馬路中央被扒光衣服、關進鐵籠子、扔雞蛋、澆綠油漆。這哪是結婚,分明是「尋仇」。
這些讓人光聽著就火冒三丈的婚俗,背後是藉機對別人進行道德捆綁和權利束縛,說輕了是缺乏素質,說重了是法制觀念淡薄。
同時,也是「伴娘難湊」現象的根源——
單身姑娘們不願意當伴娘,真不是怕苦怕累,畢竟能為好朋友的婚禮增添色彩,何樂而不為。
然而,她們只能憑藉這個小小的舉動,表達自己對劣根婚俗的抗拒、對「將人類當助興商品」觀念的厭惡,還有恐懼。
伴娘這一角色,本身沒問題,卻因某些人的噁心思想,蒙上了灰。
慶幸的是,如今我們能借伴娘這一突破口,再一次抨擊隱匿於社會各角落的落後習俗。
微博上有一段視頻,一名疑似伴娘的姑娘被按倒在沙發上摸胸。姑娘看到有人拍視頻,連忙用面具擋臉。/微博截圖
老一輩的人常說,結婚擺酒不就圖個人多熱鬧,計較這麼多幹啥。
但那些「不計較」的人,都把原本神聖夢幻的婚禮,辦成了自己一輩子的陰影。
或許,當我們不再為「湊伴娘」煩惱、不再拘泥於冗雜的婚俗,才能真正享受這萬眾矚目的一天——
「湊不齊6個伴娘又如何,只要兩個最好的閨蜜到場,今日糖分就足夠了。」
「真心邀請朋友出席婚宴並玩得開心的,又何必動用『伴娘』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