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遇見你真好》
一首青春的散文詩
呂偉毅
顧長衛的電影中常常瀰漫著幻想與現實彌合的暈染色調,使人在藍白色的光影間進入故事烏託邦的理想彼岸。電影《孔雀》中做著傘兵夢的姐姐,藍色的降落傘綻放的那一瞬間,如同整個青春時光的燃燒釋放。電影《立春》中做著歌劇演員夢的王彩玲,她手撫鋼琴,試圖用旋律與節奏去撞擊內心期待的回音。而影片《最愛》中追求愛情的商琴琴,則在生命的盡頭獲得了愛情永生的承諾信。最新電影《遇見你真好》以多線敘事的復調結構,將面臨高考的不同人群和他們各異的命運交集於一點,書寫出校園青春最後的散文詩。
電影《遇見你真好》預告片
電影通過渴望當小說家的張文生、想保護「校花」的阿虎和體育生謝倫為三個主敘事視點,把他們在紫荊復讀高中讀書時一段美好的青春時光呈現出來。張文生等人生活在集體復讀的難熬歲月中,坐在擺滿人教版課本的書桌前,高中時代的青蔥歲月仿佛悄然而至,將時間定格在老師拿起粉筆寫板書的一瞬間。 《孔雀》同樣也採用三段組合式的非線性敘事手段,以復調式的結構講述上世紀70年代末,一個家庭內部的撕裂痛苦和個體的自我救贖。與《孔雀》中壓抑沉默的無力青春不同, 《遇見你真好》講述的青春故事是釋放而熾熱的,甚至充滿著對未來希冀的渴望,人物在不斷追求未知的過程中獲得自我實現和心理滿足。事實上,顧長衛的電影正走向由割裂到彌合的過程,其敘述的故事世界正不斷消解特定的時代背景以及社會歷史環境所形成的心理印記,人物開始在困境中找到希望,甚至是逆境重生,而非是在痛苦的絕境中走向分離。
電影《遇見你真好》劇照
整個故事在烏託邦式的美好圖景中,以異質空間的存在形式表現出來。阿虎與凌彩彩相遇之時,故事便轉向另一個新時空。充滿藍白色調的想像空間裡,阿虎坐在白色木船上,看著遊蕩在淺藍色湖水中的凌彩彩。此時,故事中現實空間與心理空間在主人公的幻想中完成轉換。同樣,謝倫挽留周小彌時,叢林對岸突然出現的一頭斑馬,也是對精神幻想空間的另類書寫。
創作者通過三條並行的敘事線索,將人們已然逝去的高中生活和愛情經歷並置在一起,形成對高考復讀生群體生活空間的再現。其實,片中每一對人物的設置都是相互彌補的存在狀態,個體擁有的正是對方所缺失的東西。故事中出現了大齡遲鈍的張文生與「學霸」珊妮、「小混混」阿虎和「校花」凌彩彩、體育生謝倫與失去男友的周小彌、宿管王彩玲和教導主任等各類組合,但整體更傾向外化的人物設置模式,即人物本身的矛盾衝突依託於外部作用力,而非內部戲劇性。實際上,人物的雙重性正是建立矛盾衝突的核心,既是人物的軟肋,又能形成劇作本身的張力。《孔雀》中,主人物完成了雙重性和人性弱點的建構。哥哥,以「大智若愚」的形象示人,他在普通人眼中扮演著一種傻瓜的形象,實際上卻比任何人都精明。姐姐,在「純潔與放蕩」間不斷徘徊,尋找個體的存在價值。弟弟則扮演「膽小的勇士」的角色,他最聽話且最為叛逆,在褪去家庭的鐐銬後,重獲個體自由。
電影《遇見你真好》劇照
而《遇見你真好》裡角色的人性稜角更以喜劇化的方式呈現出來,每個人都有弱點,但並未轉向人性本質層面進行描述,而呈現出一種人物單純美好的喜劇形象。同樣,主人公前史和存在狀態的交代關乎劇作的邏輯起點,因而三段故事中的三組人物,他們的存在狀態和過往與之後的情節發展緊密相連。張文生是抱有文學夢的大齡青年,阿虎是重返家鄉、重拾課本的社會少年,謝倫則是日夜不停訓練的體育生;三個人發生的三段愛情,也預示了三種不同的命運。其實,劇作文本從故事、情節、事件到對人物的塑造,都體現為創作者如何理解和看待世界的態度及其所攜帶的世界觀、道德觀、價值觀等,這也正是支撐故事文本和故事世界建構的重要邏輯前提。這部電影以戲謔化的方式,將無釐頭的情節與詩意化的場景串聯起來,塑造出區別於日常的另類校園生活。
電影《遇見你真好》劇照
電影中,男性人物內在的核心驅動力是去「實現一個從未真正成形的願望」,張文生在寫作小說的渴望與殘酷的現實間,尋找著答案。由於個體對無法實現的「理想自我」的匱乏,作用到「自我實現」的無意識訴求中,成為張文生等人對愛情和夢想的支撐信念,進而試圖通過個體後天的努力來完成「屌絲逆襲」的戲劇反轉。然而,他們心中理想與現實的差異化,在心理真實與現實真實中被建構成一道難以逾越的邊界線。不過,在主人公們歷經重重磨鍊後,這道邊界線也被祛除,完成了對「青春無悔」的詩化表達。
電影《遇見你真好》劇照
影片中雖極力還原一代人的高中生活,鋪墊以大量的民謠音樂用來渲染戲劇性情境,在情節設置裡不斷加強人物的外部戲劇衝突,並配以詩意化的獨白來增強敘事的解釋性功能。然而,相比於前作中深入電影人物內心世界的筆觸,這部電影中的人物呈現出一種平面化和臉譜化的傾向。雖然獨具想像力橋段的編演十分符合電影藝術化的視覺表現,但在敘事文本內部各分線的關係是斷裂的,不過每一段故事都有其獨特的視點和戲劇情境,指涉了不同的群體。
電影《遇見你真好》劇照
在顧長衛近幾年的創作中,從電影《微愛之漸入佳境》開始,他所具備的人性思考、對歷史現實的理解態度、區別於現實的社會想像以及虛構故事中作用於受眾的情感體驗,正逐漸被解構成一種試圖更貼近當下電影市場及觀眾消費需求的東西。同樣,其中體現出的代際差異,不僅涉及到價值認同和自我意識,也涵蓋了創作觀念和敘事表達,其對電影創作者的影響是無法忽視的。
《遇見你真好》是一場青春的狂歡禮,也是最後的成人禮。張文生、珊妮等人在紫荊復讀學校裡度過青春歲月,慢慢產生對彼此的好感。這份純粹的愛情,萌生於天台上粉紅色的氣球和天空划過的飛機下,存在於穿山甲與穿山乙的默契回答裡,波動於有關口香糖惡作劇的玩笑中,遺忘於天台上那本被踩踏所遺忘的小說故事裡。青春逐漸落下帷幕,他們終將各奔東西。當主人公們坐上了這輛通往未來的特快列車後,他們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於是,便選擇向逝去的青春道別,向嶄新的生活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