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門的世界》海報上的楚門在酣睡著,我們看著他如此綿延的重複,以為這世界仍安然無恙。一旦透過收看,我們很自然地把他人的真實給「擬真」了,一如對其他名人。所謂成名,就是套上了那套戲服,成為他人夢中的龍套。究竟是楚門這個異數離開了我們的大夢,還是楚門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他走了以後,這世界仍在「楚門秀」之中,而我們這些人的鬧鐘尚未鈴聲大作。
《楚門的世界》於1998年上映的美國電影,由彼得‧威爾執導,安德魯‧尼可編劇,金‧凱瑞、蘿拉‧琳妮及艾德‧哈裡斯等主演。
此電影也是金凱瑞第一部非喜劇作品,這部影片記錄男主角楚門的生活──由實境秀節目建構出來、並播送給全球數十萬的觀眾的「現實生活」。
某日出門的帆船撞到巨大攝影棚的牆,使他發現面前的「大海」和「天空」竟然是布景,在楚門打開門將要離開攝影棚時,製作人用擴音器告訴楚門,外面的世界並不比這個人工世界真實多少,楚門毅然跨過出口,進入真實世界中,節目因為楚門的出走而停播,觀眾們因為沒戲可看,馬上想著該轉看其他頻道了。
此片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最佳原著劇本、金球獎最佳電影、最佳劇本、最佳男主角與英國電影學院最佳影片等大獎。
有些電影,因為有預言性,因此它的結束,就是他人的待續,如《楚門的世界》。
如今一個人每天平均打開十個天窗,將這世界變成一張拼圖般,你在開口時、她在秀吃飯、某個人正在講政治、另一個人示範某件商品的使用,還有一個主播在跟你進行溝通無效的聊天。我們的表現欲像朵花一樣,只是網絡世界的花圃,不用光合作用,光纖的無所不在餵養了花海片片。
這是人們的日常,與其說楚門之於世界,更像是這世界被楚門化。如果沒有那麼多視窗,人會感到慌張,我們習慣這樣不專屬於自己的「陪伴」,也習慣這樣熱鬧的「獨處」。
人們不覺得自己是楚門,雖然都感到「自曝現象」在蔓延,是因為這世界被楚門化。任何人都可以是楚門,不是他的人生開放了直播,而是這世界看我們無異於「楚門」。
這就有點像是電影《楚門》與《成為約翰·馬爾科維奇》的結合,所以現代人的成名往往是像《成為約翰·馬爾科維奇》一樣,發現一個密道,然後爬進去那個名人(影星約翰·馬爾科維奇)的腦袋裡,成為「他」也套用了公式,成為曇花一現,那不是那個人如何獨特,而是楚門世界裡的必然取代性,讓量產的平庸改寫了成功,成功又大於了獨特性。
所以你看電影的最後,楚門在攝影棚門口敬禮告別,那對影迷與舊世界的人來說是一種鄉愁,他還可以轉身離開,離開這表演的世界與動輒狂歡的世界。
我們上網開啟了他人的人生並追蹤了各種生活殘片,如換了一種肥皂乳洗澡,享用了他人人生片刻的歡愉,再噴灑了另一個人生的殘餘香氣,如此這般蓋掉了我們原本平庸的體味。
讓我們可以短暫借用別人的人生,如同使用運動教室的洗浴間,有的人上癮了,則附著在網絡上某一個名人的動態,與他一起演練貪嗔痴,成本低又沒負擔,是因為我們根本不認識他的熟悉,可以像絲襪一樣親近,卻用過即丟。
這是楚門身為一個商品,在回眸時給了我們5分鐘的鄉愁。彼時他是仍有轉身餘裕的,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符號,這大千世界的演員。所以導演將鏡頭拉遠,「楚門」的即將消失,不影響這巨大攝影棚的操作。
這就如同哲學電影《月球》,被取代的人的不自知,正常與無限的浩瀚中,總有一兩個變數,這點掙扎的被控制,只有系統演算得出來,並為你做出了一個隨時可刪除的「表情符號」。沒有比那一刻更真實,無論是楚門臨走前的道別,也是那句機械音發出的晚安與惋惜。
但這比起這世界的輕盈,填滿了「楚門2.0」,這世界可以放在手上數據化後,又如何能不輕盈。個人存在的認知就像是摳不掉的螢幕小髒點,世界巨人眼前飛蚊症的幹擾。它變得更像一則小玩笑,如村上春樹書中那個終於徒勞,始於無謂的復古彈珠遊戲機。在總有丑角在排隊的後臺。你一套活生生人的樣貌,反而更顯突兀。
《楚門的世界》中的他在發現他的人生被直播後,選擇離開如影視城大小的攝影棚,離開可以做特效的綠幕。他一步步離開假的天空,那「天空」有扇門,他最後一鞠躬與大家謝幕。
他走了,如同滑鼠的那一點還留置著,閃著一點光,那門留了一點縫,不似「柏拉圖的洞穴」有著可想像的洞口。如今我們頭上有一螢幕,各自也手拿一個螢幕,我們甚至不是在看同一個視窗,洞中之洞,各自表述的自戀是另一個漩渦。
「柏拉圖的洞穴」變得很深,有地道,以細微的光對照著洞裡的曝亮,如果有人再談及存在主義,還得避掉開啟了「美肌模式」與「無他模式」 (無他的確是充滿徒勞的空虛)的世界,習慣黑暗中的一點光,就是《楚門的世界》那攝影棚門前曾停留的人影。
成熟一點後才發現,《楚門的世界》不是在講楚門的遭遇,是在講包圍他的世界,以及將他的真實「擬真化」了的觀眾。只要你把生活PO上網,那些斷簡殘篇就足以由他人腦補成另一個擬真,於是楚門臨走前說了一句:「如果再也不能見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為何說如果?為何是三個問安?因是一個如夢般的包覆。
今日,你依舊穿了楚門式的花點睡衣,安詳地睡入世上彌平式的大眠之中,這個「晚安」會非常的久。如數學家卡洛斯筆下的《愛麗絲夢遊奇境》,愛麗絲醒來之後,夢的尾巴還在,那麼愛麗絲終究回來了沒,卡洛斯放在真實世界安放的氣味變數會被發現嗎?楚門真的走出去了嗎?
「柏拉圖的洞穴」中的現實是場大夢,且深掘為夢中夢,你要找到那隙縫中的光,才能在楚門那「日夜問候」程式中走出,去發現楚門走出去的那頭,究竟是形同消失了,還是無限的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