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還叫「大哥大」時,尋常人等日常通信主要靠固定電話。那時電話機比較老式,多數沒有來電顯示功能,包括政府機關的電話機。
通電話不同於面對面說話,於是就有了冒充某種身份開玩笑的空間。有人會講幾種方言,拿腔捏調的,又了解對方的情況,打電話戲弄對方的成功率很高。有些玩笑不傷大雅不害人,自己樂呵樂呵,對方不至於因此而倒黴,開開似乎也無所謂;有些,則害人不淺。
甲乙都是機關幹部,黨校培訓班的同期學員,工作上有交集,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也經常開玩笑。
這天,甲坐在辦公室實在無聊,看著桌上半天沒響的電話機,決定戲弄一下老乙。他撥通老乙辦公室的電話,用東北味兒的普通話,冷冰冰地說:
「您好,我是省紀委,我找老乙同志。」
官場中人多是這樣,你低三下四地說話,他不把你當回事兒;你滿腔嚴肅公事公辦,自稱來自權力機關,他立馬畢恭畢敬。老乙亦不能免俗:
「您好您好,我就是老乙啊,請問您有什麼事兒?」
「是這樣的,老乙同志,明天上午九點鐘請你來省紀委案管室。」老甲繃住笑,一派公事公辦不容置疑的口吻。
「請問您貴姓?」
老甲想起案管室有個姓丙的副主任,隨口答道:「免貴,姓丙。」
「啊,丙主任,您好您好。您找我有什麼事兒?」
「一個案子上的事兒,沒有大問題,你來說清楚就行了。事情不大,但要按時來說清楚。你是受黨教育多年的幹部了,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拿出正確的態度。」
「啊啊,我一定我一定。好的好的,再見再見。」
掛斷電話,老甲笑的差點兒從椅子上滑下來。
這頭的老乙驚得滿頭大汗,不知所措。當官多年,雖然沒有大貪,小打小鬧的事兒可真不少,這回不知哪兒露了馬腳灑了湯水,被紀委揪住了把柄。老乙在紀委也有不錯的朋友,想打電話旁敲側擊一番,奈何那天對方偏偏出差去了外地。
老甲本計劃下午下班前再給老乙打電話,揭開謎底兒。但先是趕飯局,接著是歌廳,吃喝玩樂間把這事兒忘了個精光。
第二天,老乙失魂落魄、魂不守舍地來到紀委。找到案管室副主任老丙,哭喪著臉,問丙主任叫自己來問什麼情況。
老丙一頭霧水,說沒有叫你來啊,再說這也不合我們辦案的規矩啊。
老乙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丙何等人物,半輩子查辦大案若干、小案無數,啥樣的貪官汙吏都見過。一看老乙進門以來的神情舉止,馬上斷定此人屁股上必有屎,昨天夜裡肯定反覆規劃設計避重就輕的對策。於是說道:「既然來了,就隨便談談吧。」叫來兩位助手,引老乙去了旁邊的辦公室。
紀委辦案人員認真敬業起來,哪有吃素的。交鋒一個小時,老乙就漏洞百出,前言不照後語。人家抓住破綻順藤摸瓜、就手敲打,老乙支支吾吾地交代了幾筆小腐敗。
有了十拿九穩的案件線索,你再不老實、不配合,人家就要上手段。兩天下來,老乙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腐敗問題交代了個底兒朝天,連裝酒醉摸打字員小姑娘胸的事兒都交代了。
老乙事兒真不大,現金攏共不到二十萬元,餘下的就是菸酒和土特產,跟託其辦事的某小姐、某女士上過幾次床。
這點罪行,雖有自首情節,也夠入刑了,最後被判了五年還是六年有期徒刑。
這事兒的始作俑者老甲因此產生了深深的負罪感,不光是不敢見乙家人,甚至連門都不好意思出,算是坐下了心病。妻子怕他憋出事兒來,開導他說:「這事兒看起來怨你,其實完全不怨你!」
「啥意思?」
「從根兒上說,還是因為老乙手腳不乾淨!他要是規規矩矩、兩袖清風,紀委能摁住他嗎?」
「你這樣說,似乎也有點兒道理!」
「不是有點兒道理,是太有道理了!再進一步想,你其實是幫了老乙,治好了他的心病。他眼下是案底小、罪過輕,要不也不會只判幾年。如果不是你這個玩笑讓他早早暴露,他吃順了嘴、收順了手,只怕越滑越深,到時候搞不好得挨槍子兒。就算他已經收了手,這幾十萬不義之財還不是一塊心病?他進去幾年,過去的事兒了了,心病自然也沒了……」
老甲的心病打這以後真就沒了。偶然聽見有人議論此事,他通常梗著脖子說,老子幫著組織反腐倡廉,挽救有問題的幹部,哪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