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一個將暴力美學演繹到極致的導演。連《聖殤》的劇照都如此,透漏著母的聖潔與子的死亡,交織著聖潔光輝與絕望壓抑。
《聖殤》作為金基德較淺顯易懂的電影之一,沒有什麼曲折複雜的故事。
電影開始,一個男人用鐵鏈環住脖子,將自己吊死在輪椅上方。
鏡頭一轉,陰暗狹小的房間裡,一個男人在自褻,他就是主人公李江道,一個高利貸收帳者。他冷酷無情,手段殘忍,對於沒有錢還債的人就直接打成殘疾用保險補償。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江美善的女人來到他面前說是他的媽媽。無論江道如何忽視美善,她依然笑臉相迎;她哭著請求他的原諒;她給江道送來活的鰻魚補身體;哪怕他堅決關門她也不曾離開,她用手扒住門框,進屋後把他的家收拾的乾乾淨淨。一切都是一個悔過母親為了挽回丟失已久的兒子的付出。
江道獨自一人寂寞得太久,終究還是心軟了,他何嘗不想要一個母親呢?他質問美善他身上的痣在哪裡,美善哭著說當時離開你時太匆忙沒有注意。江道一言不發回了房子,過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塊血淋淋的肉,告訴美善要是把這塊肉吃下他就承認她是母親。美善把生肉塞進嘴裡,看見了江道腳底的血流,那是江道把他的痔挖了出來餵給了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呵。
然後就是最快樂的日子。美善陪著江道,江道在美善身邊,母子之間的溫情啊。媽媽給兒子做飯、餵飯;媽媽給兒子織一件漂亮的紅毛衣;他們挽著對方逛街;他們在上坡種下了一棵松樹,母親告訴兒子待她死後就把她埋在這裡吧;兒子收債時媽媽在一旁看著然後幫助兒子出氣。
可是金基德怎麼會如此善意呢?在江道出去收債的時候,美善給他打電話,只有她一人的房間,她向兒子求救說有人要弄死她,她把家居砸了一地, 把自己的身體往牆上撞,安靜的房間只有她自導自演的暴力,然後她掛了電話,空洞的看著這個房間的一切。江道崩潰害怕,他害怕他媽媽收到傷害,他一處處從他打殘的那些人家中尋找,可是毫無消息。不知找了多久,他來到了電影最開始的地方,輪椅,鐵鉤,他疲憊不堪地坐在輪椅上,睡了過去。美善出現了,帶著淚痕,看著江道,說我要讓你知道失去家人的滋味。
電影的最後,美善在電話裡告訴江道,她在松樹那裡的廢棄樓上。江道到達後,美善裝出後面有人脅迫的樣子,江道痛苦失色連連磕頭求對方放過自己的媽媽,他可以代替她去死。然而,美善還是跳了下來。江道將松樹下面的土挖開,露出了一具男屍,相久,穿著紅毛衣。
畫面一轉,江道穿著紅毛衣躺在媽媽的右邊,相久躺在她的左邊,三人依偎在一起。
最後一幕,江道將自己鎖在貨車輪子底下,在還沒來得及亮的朦朦夜色中,貨車向前開去,留下一道寬寬的血跡。
《聖殤》有一種致命的孤獨與殘忍。
江道一個人抱著枕頭自褻,在堆積的剩飯剩菜與滿地垃圾的房間中,他的肉體是孤獨的。面對主動脫了衣服乞求放過自己老公的妻子,他將內衣抽出鞭笞而不是佔有,他是厭惡的,這種舍己為家的感情在他這裡是可笑的,他毫不在意。面對那個自稱是母親的女人,他最開始的無視與抗拒是他的不安,他習慣了一個人的打打殺殺,習慣了殘酷冷血,他覺得他應該要避免這種溫情。在看到了死亡後,一人飲酒的空虛還是讓他想找個人傾訴,他撥通了媽媽的電話。他質問媽媽為什麼要從小拋棄他,讓他一人承受所有痛苦;質問他有沒有兄弟姐妹,想知道是否有和他一樣被全世界拋棄的存在。他該恨媽媽,可是他渴望溫暖,他受夠了寂寞。
江道感受到溫暖後就很難再回到孤單。他寧可死亡也不願獨自承受寂寞。他跟之前他打傷的家庭懺悔,求媽媽回到他身邊。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他媽媽就是用母愛來讓他絕望的。
電影的殘忍也淋漓盡致。除了暴力的拳打腳踢、砍斷胳膊、踩斷手,更多的是氛圍的殘忍。電影開始的男人沒有說話,沒有痛苦,只是冰冷麻木,只有鐵鏈轉動與摩擦的聲音,安靜的殘忍。然後就是一個女人絕望的吶喊,純粹的殘忍。江道找不到美善時的狂怒與暴躁,冷酷的殘忍。為了媽媽活著而不停的磕頭磕頭,然而還是跳了樓,冷漠的殘忍。江道懷著沉重的心情挖開土壤準備埋屍,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謊言——她不是自己的媽媽,她來到身邊帶給我溫暖是為了有一天的離開,她是替她的兒子相久復仇的,籌碼就是這沉甸甸的母愛,如此絕望的殘忍呵。三人躺在一起,安靜而祥和的殘忍。江道自盡,於貨車輪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紅,壓抑的殘忍。
金基德的電影不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讓你看,而是把碎了的東西揉進你的精神讓你疼痛。美善看到了江道的懺悔,他知道自己錯了,他選擇自己死來讓美善活著他便已經知足,可是美善還是繼續了復仇,繼續用自殺來完成自己的復仇。
美善也不會知道,另一個母親想把她推下去來為她的兒子報仇,可還差一步她就已經跳了下去。美善用母愛復仇,卻同時也引來了另一個名為母愛的復仇。
金基德不相信愛能救贖人心,卻也不相信只能靠永恆的復仇才能洗滌每個人心中的罪惡。他還是更願意用愛來彌補心中的殘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