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貓會跟老內一起走,所以沒有為這件事做任何計劃,直到他說:「我坐軍用機走,不能帶貓。」
家裡長著六隻貓,全員如下。
以上長得超像的兩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順便展示一下他們的日常:
下面是一家四口,貓媽帶著她的三個孩子,在去年七月的巨型颱風過後,被我們撿到。當時三隻小喵還沒睜開眼睛,躺在水裡瑟瑟發抖,貓媽呆站在一旁。我們就把他們全套搬回了家裡。
三兄妹當中有的聰明有的愚笨,讓我們欣慰的是從小到大感情都很好。
其實他們六個都很要好。
這也是老內堅持「一個都不能少」的原因。老實說我有過很大的動搖,特別是當另一位貓奴看中ugly face,想要收養他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但老內說:「不行」,理由是「他們從小到大已經習慣了和這一撥朋友生活在一起,讓他們去適應陌生的人和貓是很不負責任的一件事。」深患沒事找茬主婦綜合症的我一聽就火大了:「言下之意是說你老婆是個對小動物心狠手辣缺乏同情心缺少責任心的冷血人咯?」老內一看苗頭不對,連忙彈開,就此避開一場上綱上線的夫妻鬥毆。
但我依舊心結難解,甚至覺得花那麼大一筆錢運一堆貓去美國真是別人眼裡的笑料。這時候和一個朋友聊起這件事,我其實已經做好準備被說「你們真是瘋了」,於是一路不斷自黑「我們就是瘋了哈哈哈」,結果她雲淡風輕地說了句:「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呢,畢竟寵物是家人,哪裡能用錢來算計。」這句話一巴掌拍醒了我之前的種種愚念,忽地就讓我定下了乾坤,從此再不懼旁人的不解與那些誇張的嘖嘖嘖。
我從查yahoo智慧袋(像是百度百科)開始搜集「從日本運貓去美國」的資料,發現有位博主開篇寫得很詳細,但就是找不到後續。於是去加了她fb,她的ins,對著她的貓咪舔屏,給她發私信詢問那篇博文的後半段關鍵部分。結果等了好多天她才回我:「到達美國後因為忙著整理行李,後面的就沒有再寫了。」還很日本人兮兮地後綴一句:「有時間的話我一定會補上噠!」
當然從網上的資料裡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撈到,很多人提到說要讓貓咪事先熟悉乘坐交通工具,於是我們把他們裝進一隻大籠子裡,周末就帶著他們出去兜風。結果貓群憤怒了,除了精神病患者貓二安靜地蜷在角落裡困惑地看著這個他無法理解的世界之外,其他五隻貓一路都在不停地飆髒話,惹得路人都向我們看過來,有的還興致高昂地一起合唱「喵喵喵」。老太婆的抗拒方式最直接,乾脆尿了一籠子,恨得我們牙痒痒,回家就把她打進了冷宮裡。
我開始直接詢問各大航空公司。本著「日本人辦事我放心」的基本原則,我率先問了ANA和JAL,查了無數遍網頁,打了無數個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訂票的話,很難說能不能運你的六隻貓欸。」確實還沒能定下幾號走,就是想先搜集一下需要多少錢,需要什麼特殊的手續,怎麼個走法,結果什麼都沒能問到,筋疲力竭。在巨型的大公司面前,一個客人的需求往往難以被滿足。因為所有的條款都被列得整整齊齊,當顧客沒有辦法符合這些條款的時候,只能等著被文質彬彬地拒絕。
這期間忙著跑獸醫,確認最後的手續。好在疫苗都還有效,最後只要在起飛前的十天之內帶著全體貓咪和他們的便便過去檢查一次就好。為了在體檢前的最後24小時內收集並分辨好哪坨便便是哪只貓下的,老內剛韌地守在貓砂旁和每一隻貓較勁。中午我們正在吃飯,他忽然丟下筷子奔了出去,回來的時候手裡拽著一袋實敦敦的東西,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他得意洋洋地說:「看!伊挖客的大便!多虧了我耳朵尖,及時趕到!」我看著碗裡的飯菜,很猶豫要不要接著吃下去。最後幾隻貓像是被他盯怕了,害羞地幾度接近貓砂,又含蓄地走開。這是接近凌晨的時刻,真正考驗人類的體力與耐力,終於老內在貓砂以外的地方守到了最後兩坨便便,他高興地拍下照片發給我,還附一個「yeah!」
因為體檢完之後十天內必須離開,否則就得再重新搜集一次便便,再重新帶去醫院體檢。時日不多,老內打到美國問了聯合航空,轉過頭來給我布置作業,說是聯合航空讓他聯繫一家叫nipple express的公司。我翻著白眼想了想,應該是nippon express,日本通運。打過去,倒是問到了所有我們需要的信息,但是,一來貴得離譜,二來「我們的服務只在成田,你們自己想辦法把貓從衝繩運過來。」又是一堆冷冰冰的規矩,讓我很不想花這筆錢去買這項服務。
再打聯合航空的日本總部,人人都說「請稍等,把你轉給擔當的人」或是「給你擔當的電話,你打一下」,推來搡去地費了好大的勁,終於問到原來除了奶頭通運之外,聯合航空還和另外兩家運輸公司有協作關係。一家是日本郵政,打過去一問,說是只接收法人委託。另一家便是西濃運輸,我們這次運貓的大恩人。
(此圖來自網絡)
從最開始的電話起,西濃桑就始終站在我這一方,替我們計算合適的日期和價錢(比奶頭通運便宜了三分之一);建議我們先填表預約,實在不行取消也可以;明明已經過了最後時限,還是幫助我們遞交了表格。最後他們說「真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服務站在衝繩,得麻煩你們自己把貓送到成田來」的時候,我很配合地表示完全沒問題!
這才是把我寵壞多年的日本的服務啊!我簡直要感動得流鼻涕了!好的服務絕不僅僅是微笑有禮地收你錢、找你錢、回答你的問題,在你極其需要幫助的時候,依舊微笑有禮地對你說:「不好意思,我們幫不了你。」
好的服務是什麼?為什麼很多人都覺得日本的服務水平高?我一向以為服務業的高水準其實自然地體現了日本文化裡的最精髓部分——以心傳心,即想對方所想,急對方所急。說到底,他們真正在替客人解決問題。
但很可惜,很多公司大了之後難免滋生出惰性與懈怠,把多餘的問題沿著條條框框的邊緣剪下來扔進垃圾堆,讓員工像機器人一樣高效節能地工作。至於那些被扔進垃圾堆裡的顧客的個別需要,對不起,請找別家。
後來的一切都忽然順利了,我定了去成田的機票,打算把他們送到我能夠送到的最遠的地方。ANA照樣和我糾結「沒有訂票的話我們沒法幫你看有沒有空間帶貓」。我氣不打一處來,乾脆把問題拋給她:「如果我不能帶貓的話,我就沒必要訂這個票了。」這次她終於恍惚過來我需要什麼,於是說:「那等我先確認一下有沒有空間,再打回給你。」
出發的那天果真和想像的一樣壯觀。到了那霸機場發現一臺行李車還沒法裝下六隻籠子。我一個人拽著兩臺滿噹噹的行李車艱難地靠近登機櫃檯。
ANA地勤姑娘的臉上還留著昨晚跟男朋友鬧彆扭的痕跡,僵硬地站在一邊看著我手忙腳亂地招呼著兩大車亂叫的貓咪,然後手臂一揮給我指明排隊的方向,絲毫沒有要過來幫我推一把的意思。可能她們的培訓手冊上只寫著「維護秩序」,而沒有寫「幫助顧客」吧。
可是為什麼一到了成田,同樣是ANA的地勤,一個個都那麼熱情?大家七手八腳地幫我把貓咪搬上行李車,一個勁地問我需要送到哪裡。我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啊,日本!我又回來了!」。
西濃運輸的各位同事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們一家七口。因為同一架飛機上最多只能運五隻貓,所以六隻貓被分成兩批飛往美國。
大家都很緊張。
神經病患者貓二照樣緊張地縮在角落,毛毛都戳在外面。
只有煤老闆從頭到尾都很憤怒,一路吼叫不止。我們怕他們飛行途中被食物嗆到,所以停了他們幾天糧,估計他有點扛不住餓,因此發飆。
現在他們六個已經活蹦亂跳地生活在美利堅了,從視頻裡看,沒有絲毫後遺症——貓大依舊熱衷於開門,貓二依舊愛冒著被主人坐扁的生命危險躲在被窩裡,貓媽依舊一整天窩住一個地方,煤老闆依舊好胃口,ugly face依舊到處求蹭蹭,小妹依舊特立獨行。當然他們也遇到了新的問題——在老內家裡,還有另一隻原住貓。他對他們六個一眼都瞧不上。
嗯,集齊七隻貓了,還沒想好呼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