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
我偏要一條獨木橋走到黑
說出這話的他,沒有想到
這條獨木橋通往的路
會如此的艱難,如此的痛苦
魏無羨其人,以失去金丹為分界線,是兩個不大相同,內裡卻又一樣的人。
失去金丹以前,他是神採飛揚,明俊逼人的少年,眉目眼角皆是笑意,從不肯好好走路。
身為雲夢江氏大弟子,他天資聰穎,即便整天划船遊水打山雞,他在眾弟子間也遙遙領先。
在雲夢,他過的很好。
師父江楓眠疼他更勝過親子,師姐江厭離的一聲『阿羨』裡也飽含了疼愛,師弟江澄與他打打鬧鬧,也是兄弟般的情意,即便是那個看他不順眼的師娘,也是個敞亮的女子,從不屑於對一個孩子使什麼手段。
縱使他幼年時受過傷,在這樣一個溫暖的環境中也慢慢治癒了,除了依舊怕狗。
去姑蘇藍氏聽學,他不羈的身影,對自小便以『雅正』為家訓的藍忘機是個不小的衝擊。
而如此不著調的魏無羨,竟能與有著『皎皎君子,澤世明珠』的藍忘機打成平手,足以可見他的天資。
自然,魏無羨從未見過如此古板之人,足足三個月,他便與藍忘機較上了勁,用盡辦法逗藍忘機,最終從後者嘴裡聽到了一句『滾。』
他是怎麼說的呢?
「滾滾滾,我最會滾了。」
魏無羨的臉皮很厚,幾乎也不在意旁人對他的看法,此時他的目標便是等江澄坐上家主之位時,他便成家臣——姑蘇有雙壁,雲夢有雙傑。
這個時候的他是無憂無慮的,即便犯了錯,也有師姐與江澄兜著,再不行,師父也不會任由他出事。
可當溫氏勢大之後,一切都不同了——他們被逼去溫氏聽學,差點死在了玄武洞,好不容易逃出,卻被溫氏以莫須有的罪名找上門來。
這一次,魏無羨再沒有了少年的意氣風發。
疼他的師父,看他不順眼卻也不為難他的師娘,以及蓮花塢上上下下的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了溫家溫逐流的手上。
這一幕,將他的少年意氣狠狠的壓了下去。
若說此刻他還尚留一點天真,那之後,他便與這個詞半點搭不上關係了。
逃亡途中,江澄被溫逐流抓到,化了內丹。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魏無羨,縮在船裡,等著溫寧背來了江澄,一雙眼睛中全是恐懼。
心高氣傲的江澄,得知自己成了廢物,心灰意冷。
魏無羨撒了個謊,在溫情的幫助下,將內丹剖給江澄,卻在還未恢復之時被溫家的人捉到,直接丟在了亂葬崗。
在亂葬崗的幾個月中,他徹徹底底的褪去了一身意氣,褪去了少年時的神採飛揚,再次出來的時候,他一身黑衣,一管『鬼笛』,周身籠罩著一股冷冽的陰鬱之氣,俊美卻蒼白,笑意中儘是森然。
他報了仇,可卻成了天下的敵人,只因他修習了鬼道,也只因他要護住溫家那無辜的十幾口人。
是啊,縱使溫家再怎麼傷他,他也記得溫情溫寧對他的情意,縱使此刻他的在世人眼裡是為離經叛道,他卻還記得少年時的諾言——願我魏無羨一生鋤強扶弱,無愧於心。
他一定要護住這些人。
他無處可去,只能將這些人帶回了亂葬崗,這期間,他縱然過的躲躲藏藏,可眉宇間不時還能出現些神採。
直至師姐的孩子滿月。
他多開心啊,精挑細選了孩子的滿月禮,卻不想遭遇了窮奇道截殺,更想不到的是,被他一手操縱的活屍溫寧竟錯手殺了師姐的夫君金子軒。
他幾近發瘋,他不知道他這些年為什麼將自己困在亂葬崗,明明只要他不護著這些人,天下人拿他沒有任何辦法,他仍可以做那個逍遙自在的魏無羨。
那可是師姐的夫君。
他最喜歡的師姐,剛生下了孩子,就沒了夫君,他不知該怎麼面對。
溫情溫寧看著這樣的魏無羨,知道終歸有他們,他始終不得解脫,於是主動上了金麟臺,任由金氏將他們挫骨揚灰。
魏無羨醒來,亂葬崗什麼也不剩了。
他衝上了不夜天,要給自己,給溫家無辜的修士討個說法,可那些人義正言辭,只覺他就該乖乖被殺,而不該反擊。
他知道,和這些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操控陳情,與這三千修士混戰在一起。
可若是他知道後面的事,他可能真的會乖乖就死吧?
混亂中,他最喜歡的師姐來找他,卻被兇屍一刀砍在了背上。
他踉蹌著跑過去,他不敢相信,他說:「我沒有讓它們殺人,我沒有,為什麼不受我的控制?」
他不知道的是,已經有人在背地裡操控這些兇屍,只為將這樁罪名壓在他身上。
師姐的死,他最後的溫暖也消失殆盡。
他想,這些年來,他大概是活成了一個笑話,護著他的,他想護著的,最終一個都不剩。
他這些年,到底是做了什麼呢?
終於,他跳下了懸崖,結束了他這蒼涼的一生……
魏無羨,他這一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守著心中的道義,卻不知道人心的殘酷,他用一腔的熱血與旁人暗算的冷芒相撞,撞的體無完膚,終究連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最終選擇了死亡,卻不想亡魂無歸處的十六年裡,仍舊有人等著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