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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採訪《小偷家族》中老奶奶的扮演者樹木希林：「對於年輕人，你有什麼樣的人生建議？」 她回答說：「請不要問我這麼難的問題。如果我是年輕人，老年人說什麼我都是不會聽的。」
上個月，是枝裕和獲得坎城金棕櫚獎的電影《小偷家族》在中國大陸上映，樹木希林飾演的奶奶感動了不少人，今天從日本傳來噩耗，樹木希林因為癌細胞擴散至全身，今天在東京的家中逝世，享年75歲。
樹木希林在電影中扮演奶奶角色而讓觀眾記住，還是是枝裕和的電影中不可獲取的繆斯，代表作有《小偷家族》《步履不停》《橙沙之味》《我的母親手記》《惡人》《東京塔》等，多次獲得日本奧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和女配角獎。2016年，第10屆亞洲電影大獎授予她終身成就獎。
雖然很早就知道樹木希林奶奶有癌症，但突然起來的噩耗，還是令部屋君在內的無數影迷悲痛。一次離婚，一段經歷家暴、分居，在眾人眼中不成功的婚姻；經歷癌症、與失明的身體病痛……她的身上有太多的故事，但樹木希林仍舊保持了樂觀的心態，生前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相信她並不希望看到喜歡自己的人因為自己的離去而悲傷。
部屋君接下來就給大家完整介紹一下這位有趣的老奶奶。
來源：知日
比起演員更想成為藝人的「娛樂家」
成為一名演員，對樹木希林來說有很多陰差陽錯的成份。志向成為一名藥劑師的她，卻錯過了考試，後報名參加文學座的演員選拔，1961年進入文學座，以「悠木千帆」的名義開始演員生涯。
▲年輕時的樹木希林
陰差陽錯成為演員的經歷，也造就了她的娛樂精神。
70年代是日本家庭劇的黃金時代，由久世光彥、向田邦子這對黃金搭檔打造的作品《寺內貫太郎一家》，劇中經典場面之一，是貫太郎的母親因瘋狂迷戀歌星澤田研二，對著他的海報邊扭動身體邊忘情呼喊其暱稱「Julie」的場面。這個角色的扮演者便是樹木希林，在那時她還使用著過去的藝名「悠木千帆」。她其實比貫太郎的扮演者小林亞星還要年輕十歲，三十多歲的樹木希林卻在劇中漂白頭髮、化上特效妝完美地出演了一位七十歲高齡的老人。
這個角色是樹木希林自己選的，她說：「演老太太的話，不用動就可以，也不用說太多話，不用記臺詞就行。」
當時在日本有這樣一種觀念：出演舞臺劇的是一流演員，出演電影的是二流演員，電視劇是三流演員才出演的，而至於電視廣告那是浪費演員的才能，被看作所有演員中最不濟的存在。
最喜歡拍廣告了。因為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拍完。我可是很懶的人。
——樹木希林
作為劇團演員的樹木希林，卻出演了不少廣告，其中有一則無名醬油商的限地限時廣告，甚至還被某周刊雜誌選為當年最差廣告第三名，恰恰也因這支地方廣告受到的全國性關注，讓樹木希林感受到步入電視世界的樂趣。
▲「讓我喜歡到死為止吧」－寶島社廣告
▲廣告作品中幽默的扮相
▲與堺雅人出演豐田汽車廣告
▲與女婿本木雅弘出演三得利綠茶廣告
甚至連舊時的藝名「悠木千帆」，都在她出席一檔節目的競拍環節時，以「沒有其它東西可賣」為由，將其以兩萬零兩百日元的價格，拍賣給一家餐飲店店主。
她說「名字賣掉了也沒辦法了。其實，名字叫什麼都可以吧。」
之後才有了「樹木希林」這個名字，對於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含義，她解釋：「我就拿了一本字典，一隻翻看，念「き」（ki）的字最多，樹（ki）、木（ki）、希（ki）、林（rin），這樣組成名字不是還不錯嗎？」
癌與愛
病痛對人是很重要的傷痕，也成為了讓人重新看待自己的傷痕和身體狀況的機會。
——樹木希林
2013年，樹木希林憑藉《我的母親手記》獲得了日本奧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她在發表獲獎感言時一臉困惑：「獲得這個獎明年就不得不來做司儀了……」（日奧有著本年度的最佳女主角需擔任來年頒獎典禮司儀的傳統）惹得臺下哄堂大笑。她解釋，癌細胞已在自己體內擴散，能否堅持出任明年的司儀她沒有把握。
▲《我的母親手記》
癌細胞已在樹木希林體內擴散，能否堅持出任明年的司儀她沒有把握。
2004年樹木希林被確診為乳腺癌，右乳房被全部摘除。但之後又再次惡化，如今的她一遍堅持演藝工作，一邊接受治療。
因為總有息影的消息，又總在大銀幕上出現，記者採訪時她還不忘打趣，「我老說自己快掛了卻還活著，真是死亡詐欺呢！」
關於婚姻
因為來世再次相遇，我仍會愛上他而再次渡過狼狽的一生。
——樹木希林
除了癌症，大眾對於樹木希林的關注焦點，或許是她的丈夫——內田裕也。在經歷一次短暫的婚姻後，30歲的樹木希林和搖滾音樂人內田裕也一見鍾情，僅僅交往5個月便完婚。但是結婚兩年後二人開始了長達40餘年的分居生活，其原因是內田裕也的家暴。
▲樹木希林與內田裕也
其間除去使用暴力，內田裕也因私闖民宅、勒索未遂等罪行被捕，但是樹木希林從未想過離婚。即使丈夫瞞著她提交離婚申請書，也被樹木希林以不承認離婚而被法庭宣稱無效告終。「不會離婚」，她這樣決絕地向世間宣布。
▲身穿牛仔褲的兩人在築地本願寺舉辦的婚禮，成為了當時熱門的話題。
「丈夫對我來說是值得感謝的存在。感謝被寫作『有難い』。人為何要出生，那是為了接受各種苦難而變得成熟。」
但是樹木希林寧願來世不與丈夫相見，「全部，不管是什麼，他的全部我都喜歡。如果有來世，我有一個重生的機會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會時刻警惕自己，不能再與這個人相見。」
「因為來世再次相遇，我仍會愛上他而再次渡過狼狽的一生。」
對於妻子樹木希林，內田說道：「當然是很喜歡她，但是真的很可怕。她是史上最強的母親，最強的女演員，最強的妻子。我雖然不會向她下跪，但是我一生都秉承最搖滾的精神由衷向她道歉。」
「因為我不會再遇到第二個這樣的人，所以我的這一生只能拜託你了。」
2011年為結婚情報雜誌《ZEXY》拍攝電視廣告，是這對夫妻40年頭來的第一次合作演出。廣告希望由他們傳達出「和我一起慢慢變老」的美好概念。樹木希林夫婦穿著和服，先生內田戴上他最喜歡的太陽眼鏡，手裡拿著他標誌的手杖，兩人一起討論著結婚的好處在哪裡。
樹木「婚姻的好處是什麼」
內田：「ROCK & ROLL！」
▲廣告BGM 福山雅治《成為一家人吧》
內田也哉子是樹木希林與內田裕也的女兒，而日本著名男演員本木雅弘正是他們的女婿，樹木希林與女兒一家雖然住得很近，卻不怎麼來往。
對於本木雅弘在拿到美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入殮師》中的表演，樹木希林也是「毒舌」了一番：「我覺得很生硬啊（笑）。但是在這部作品中他一直在揣摩，因為很想出演，也有他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他私下是個很陰鬱的人，我從來沒見過他捧腹大笑的樣子。所以，我覺得《入殮師》中的那個人物和他表現出來的人物是有區別的。導演瀧田洋二郎是按照大眾的趣味在指導，如果按照本木本人的偏好來演的話，估計會和現在大家看到的不一樣。好在電影成功了。」
▲「樹木希林的家族」Switch雜誌封面
如母如子
將母親的刻薄以不討人嫌的方式表現出來，恐怕只有樹木希林才能做到。
——是枝裕和
是枝導演和樹木希林的第一次合作是2008年的《步履不停》。在拍攝上一部作品《花之武者》期間是枝的母親已入院，在作品即將面世之際離世。這打擊是巨大的，如果不拍攝一部和母親相關的電影，就無法繼續前進，那時的他就抱著這樣的想法度日。
《步履不停》就是這樣一部紀念亡母的私人化作品，而劇中主角母親的扮演者正是樹木希林。和其他角色的扮演者不同，在撰寫劇本時是枝就已認定母親的角色非樹木希林莫屬，以至於初稿剛完成是枝就向其發出了邀約。
是枝記憶中的母親並非善良溫柔的存在，「堪稱毒舌家，所說的壞話又讓人忍俊不禁」。因此在《步履不停》的母親也沾染了刻薄的氣息，比如暗自嫌棄小兒子的結婚對象是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再比如大兒子因意外救人身亡，母親每年忌日都邀請那個獲救的孩子來家中祭拜作為懲罰。
在《比海更深》中，是枝裕和在主角的母親上再次融入了許多自身母親的特質，而其扮演者又是樹木希林。電影的主要拍攝地，是是枝直到28歲前都在居住的東京清瀨市旭之丘住宅區、也是母親安度晚年的居所。片中有一段主角與母親邊走在住宅區小路上邊對話的情節，出自是枝和自己母親的親身經歷。在拍攝那一幕時，熟悉的杜鵑花味伴著微風撲鼻而來，眼前母子二人的背影和記憶的畫面重疊，恍惚間是枝以為自己乘著時光機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母親還在世的過去。
▲「幸福這種東西，要是不放棄什麼就得不到呢。」
今年的《小偷家族》是樹木希林最後一次出演是枝裕和的電影，電影中，樹木希林飾演的奶奶在岸上看著一家人在海邊玩，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用口型對陪伴自己度過往年的他們說了一聲謝謝。這個臺詞是樹木希林自己加的，她覺得非要有一句「謝謝你們」，所有的情感才能找到一個出口，或許這句話也是她想對是枝裕和說的吧。以及後面她對安藤櫻說的「你好美」，也是這位性格耿直的老戲骨自己加的，原本劇本上是沒有的。
年輪般豐富的演技
看著樹木希林女士，會深切感受到只有經歷豐富、閱人無數的人才能有著這樣的演技。和這樣一位有著年輪般豐富演技的女演員一起工作，同樣是女演員的我充滿感恩。
——真木陽子
和「清正美」的正統女優不同，樹木希林是百變且充滿個性的。隨著時間的積澱，如今的她或許就是演技本身。
2000年後，樹木希林開始將工作重心從電視轉移到電影上，但大多角色都是以配角出場，直到2007年《東京塔：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問世。在這部電影裡樹木希林扮演了一位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最後患癌症而離世的母親，正是這部作品助她奪得有「日本奧斯卡」之稱的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一獎，也是這部作品讓是枝裕和認定《步履不停》中母親角色的必須由樹木希林出演。
▲《東京塔》中的小田切讓與樹木希林
在一次對談中是枝回憶在觀看《東京塔》時令他無法忘懷的一幕：樹木希林飾演的母親被兒子邀請搬到東京和自己一起生活，即使坐在前往東京新幹線上，她內心也是有所猶豫，害怕就此成為兒子的負擔；這時眺望窗外風景的她唰地調正了後傾的座椅靠背，表情嚴肅地正視前方。樹木希林表示這一連貫動作表達了自己立志不再返回故鄉、從此和兒子在東京相依為命的決心，但這些並沒有被導演寫在劇本上，而是自己在此情此景中下意識的自發作為。
真正合作之後，是枝導演開始了解更多樹木希林的過人之處。她會經常比約定時間提前一個小時到拍攝現場，在休息室獨自翻開劇本放在膝蓋上、閉著眼睛練習臺詞；她會抓住臺詞間銜接不合理之處，在現場用巧妙的肢體語言讓一切變得自然；她會將至關重要的臺詞輕描淡寫地說出，舉重若輕般將它的力量直抵觀者的內心深處。
在演藝界獲得無數聲名，樹木希林十分淡泊，從影50年，獲得無數的
獎項，但她卻說「獎盃多到沒地方放，這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件好事。我跟他們說我不要獎狀或者獎盃，所以只給我獎品就可以了。」
「我的人生很充實了」
上個月，原本樹木希林受邀作為嘉賓盂蘭盆節的直播節目，但因大腿骨骨折接受緊急手術從而缺席。不過，樹木希林當時還是與吉岡裡帆進行了現場通電話，對於骨折，她風趣的說：「就咔嚓一下骨折了呢。」
但當時他的女婿本木雅弘透露，樹木希林支氣管弱，肺也因癌症影響變弱，情況一度嚴重，接受治療後已恢復好轉，但完全康服仍需六星期。今日，卻突然傳來去世消息。
75歲的樹木希林對生活也有有趣的看法。一次一家媒體請樹木希林為那些生活中懷抱巨大痛苦想自殺的年輕人寫幾句話，身患癌症，前幾日曾病危的樹木希林發來了這樣的傳真：
在《知日》的專訪中，樹木希林的回答也非常有趣
知日 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你會選擇怎樣的人生呢？
樹木 我不想再出生一次。我覺得人生很充實了。
知日 你有信仰或者信念嗎？
樹木 一般人所認為的欲望，我漸漸沒有了。讓自己的靈魂更成熟，淨化乾淨，可以說是我的信念吧。
我覺得人最好有信仰，可以不是特定的宗教。對眼睛看不見的東西抱有敬畏，把姿態放低，我覺得這就是宗教。心中擁有敬畏和什麼畏懼都沒有，這兩種人生是截然不同的，而我覺得人應該有所畏懼。
知日 2013年，您的左眼失明，但是您並沒有治療，而是說「到現在為止看了太多東西」了。為什麼當時沒有採取治療？
樹木 看了太多東西，甚至是很多不應該看的東西。比如說，人的陰暗面，自己的陰暗面，儘管自己的陰暗面是不得不看的，如果看了太多世間的陰暗面，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了，年紀也大了。
知日 對於年輕人，你有什麼樣的人生建議？
樹木 請不要問我這麼難的問題。如果我是年輕人，老年人說什麼我都是不會聽的。
關於時間和生死，樹木希林豁達得很，「我已經這把年紀沒什麼未來了，所以就放棄了」，因為她覺得「我的人生已經混充實了」。這樣一個有趣的人，在另一個世界也會給大家帶來歡樂吧。
本文取材於《知日·步履不停，是枝裕和》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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